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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有大陸作者提到發表在1951年10月號《人民文學》上一篇老舍的文章,老舍記述自己在「新社會」的思想轉變:人民群眾在天壇批鬥惡霸,全體高喊「打倒惡霸」,老舍說他自己「也不知不覺地喊出來:『打!』為甚麼不打呢?!……我向來是個文文雅雅的人……假若不是在控訴大會上,我怎肯狂呼『打!打!』呢?人民的憤怒,激動了我,我變成了大家中的一個。他們的仇恨,也是我的仇恨。我不能,不該,『袖手旁觀』。群眾的力量,義憤,感染了我,教我不再文雅,羞澀。說真的,文雅值幾個錢一斤呢?恨仇敵,愛國家,才是有價值的、崇高的感情。」公仔箱論壇+ j0 N8 Z' ~- W!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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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讀這篇文章,相信許多人都會大為驚訝。老舍那年已經52歲,他在我心目中是一流作家,他的《駱駝祥子》、《四世同堂》都是我的至愛。一個留學英國多年的傑出作家,一個睿智的人,怎麼可能會對一個失去抵抗的人喊打喊殺呢?但老舍不是個別例子,中共建政後幾乎所有大陸的知識人都處在這種群體的「恨仇敵,愛國家」的情緒中。發展到文革,這種情緒更陷於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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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Q8 K4 D9 m* Z0 Z5 m+ `4 ntvb now,tvbnow,bttvb我那時和所有左派人士一樣,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也相信毛澤東所說:「群眾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則往往是幼稚可笑的。」文革至六七暴動期間,許多我敬佩的寫作者,在《大公》、《文匯》寫文章,其中金堯如用「管見子」筆名連載的對文革和六七的解釋洋洋灑灑,相信他出自內心感受而不僅是奉命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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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恨仇敵,愛國家」,反對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反對殖民地壓迫的未經思考的先驗思想,歡呼中共以相信群眾、發動群眾的方式去糾正特權和官僚的錯謬,成為群體的意識,並在不斷重複中加強,讓每一個處身在群體中的原本會獨立思考的人,也如睿智作家老舍那樣,變成情緒性「喊打喊殺」。tvb now,tvbnow,bttvb. ^7 u6 s$ c8 T! [3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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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我讀到19世紀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勒龐(Gustave Le Bon)的書《烏合之眾》。他在書中說:「不是整個世界比伏爾泰更聰明,而是伏爾泰比整個世界更聰明。」整個世界指群體,伏爾泰指未被群體意識綁架的個人。他認為,群眾永遠比個人愚笨得多。一個睿智的人置身在群眾中,很難保持自己的個體性,而會隨着群體、跟着感官行事。一個孤立的個人,很少會對另一人施暴,但在群情洶湧下,即使溫情、文雅人,也會隨着群眾對無力反抗的人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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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說:「甚麼群眾?都是群氓!」她肯定沒有讀過勒龐,但那是她觀察所得的經驗。但我在一大群我曾經佩服的作家、知識人的集體「喊打喊殺」聲中,迷失了。公仔箱論壇; w8 M& n, R! B2 r5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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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有新華社(中聯辦前身)的領導告訴我一件香港人過大陸海關的事,香港人被問在香港做甚麼工作,他以崔世安式的普通話回答:「做鬥木。」鬥木,廣東話即木工,結果立刻被抓起來審查,因為邊檢人員聽到的是「特務」。正常的思維,如果是做「特務」,他會自己說出來嗎?但在群體的敵情觀念下,正常的思維並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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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6 E. i8 y3 z4 v" O很難讓現在的清醒的個體去明白置身群氓中的迷失,只能用勒龐的話說:在群氓中的個人,絕對比他個人獨處時愚蠢。現在仍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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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