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叫彩彩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才三岁。那时候,我母亲说我冒话冒得迟,以为我将来会成为一个口吃者乃至哑巴。听母亲讲,我在冒话的时候就只会喊彩彩,别的什么都发不出音来,纵是这“彩彩”的发音也叫不准。为了快速纠正我的发音正常,他们不停地勾引我去叫着彩彩,他们喊一句,我就学一句,他们说:“彩——彩 ——”。我就说:“太——太——”。彩彩听了也很高兴,彩彩说,我哪里能做太太喽。后来,我有了记忆,便知道这彩彩就是我家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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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 L* x* h& c+ o" L 彩彩的年龄不在我母亲之下,但我却不能照年龄尊称她了,得按辈分儿叫着。彩彩与我为平辈,在乡下就得兴这辈分的规矩,那家族辈分的高矮就不能乱了。对此彩彩依了孩子的辈分儿就还得叫我为叔了。彩彩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却都比我大。其中老大为女,老二为男,老三就叫福贵。老大婚嫁的时候,我还没长记忆,因而她何年出嫁,又嫁于何方,便不曾记得。老二的婚娶我倒是晓得一些,但因懵懂无知,便也忘却了那记忆。就最是福贵的婚娶长了我这记性,但那时,我又不在这河柳村了。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 B: \5 Z* I.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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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住在河柳村的村西头,其房屋格局有点类似四合院的样子。这四合院在我们那儿的概念,便是龙门与围墙相连而合罢了。那围墙却是土墙,两人多高,墙顶铺了树枝,树枝上还盖了泥草。那泥草长年在墙头上遭了雨水的侵蚀,春上就长了草来。草是些野草,唤得出名字的有艾蒿,有刀口草。那刀口草是我们称呼的一种草药,外用,有止血功能。这草却不长在别处,专长在我家院落的墙头,由此母亲便视为宝贝。村里常有手脚被弄出血了的大人跑来,慌慌的在我家院里搭了梯子上墙去。于是我母亲从屋里走出来,在石阶上看了一下,说几句含沙射影的话语就进屋里去了。母亲的意思便是这药草虽是自生,但却不落在别家院落的墙头,村里人虽可采摘,到底也还得要打声招呼,分个主次,欠个人情才是。倘若我母亲不在家里,这讨药草的人情也还得是要的,既然彩彩做了我家的邻居,母亲对她又极为信任,那药草的人情就全权委托她来代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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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彩家与我家同在一个院落,便合用着一个龙门。那龙门开在南面,南面是一间完整的厦屋。这厦屋的楼上住着彩彩家的两个儿子,楼下龙门的两侧就做了彩彩家的厨房与卧室。龙门的地势因高了屋外的路面,从路面斜上来的斜坡上就砌了好几步梯子。那梯子全用卵石拌了水泥做成,一步是一步的样子,一阶是一阶的宽度,人在那路面上站了,这龙门就显着些派头。龙门两边不知谁人搬来两坨卵石,那卵石高高大大的模样,光光华华的样子,看着就极想去坐坐。这卵石作了板凳的功用,我却在夜幕降临之前,每天都要作些寂寥的惆怅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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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龙门便是一遛儿凹字型的石阶。那石阶全用了石板镶成。石板是从山里踩来的料石,经过加工后其大小一致,厚薄均匀,阶面上用凿子凿得十分的平整,岁月里我们用脚又将它踏得光华,就惟有那坎壁上留着细细的凿痕。夏日里,天气炎热,木屋里不能坐,便用笤帚将那石阶扫了,于是光了胳膊,就着那平整的石阶,作一场酣酣的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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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我记事起,彩彩就没有男人。这现象在我当时的记忆里,似乎与我没了任何关联,便也不曾有了那异样的感觉。后来我母亲才说了这事情的真相,她说彩彩男人死的时候,福贵才三岁。那么,我在开始冒话的时候,喊着她太(彩)太(彩)的时候,福贵应为多少岁呢?母亲说,可能有十一岁吧。如今儿我便想,一个乡村寡妇,在没有男人的帮衬下,独自一人将那三个孩子拉扯成人,这是何等的艰难与不易啊!然而我母亲却说,那彩彩若不遇上她的劝阻,便早已是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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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劝阻在我母亲眼里是欣慰的,因为彩彩的确完成了她的任务。然而这婚姻大事,自古就形成了说合不说离的行为准则。彩彩的离异虽由不得人的劝说,但她要从新找个依靠,这很名正言顺,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母亲不光不搭梯子,反而大加了阻止,居然还论起了功劳,那么这功在何处,劳又在哪里呢?尽管母亲对她们作了经济上的诸多支持,但我还是觉得这事情对彩彩多少就有些损伤了。对此我母亲却不这样认为,她说,找个男人好便罢了,若是不好,那几个孩子咋办?找了就比不找还要遭孽呢。4 ?+ n1 H$ D8 w8 J
/ U6 n4 f% S( u& | 由此我便想着那福贵的模样,想他真有个继父后的样子。事实上福贵是瘦弱的,也不善言辞,面孔黑黑的,眼睛就眍了进去,在他那眼眶里,就怎么也看不到一点烁烁的光芒。在村里,福贵对于逞强的男人总是避而让之,见了软弱的男人他也不欺凌。白天,他都在那田地里劳作,夜晚吃完晚饭就开始上床睡觉了。福贵家的饭总是吃得很晚,几乎都要在掌灯以后。有时在黑夜里我看着他们吃得很香甜,便决意要去吃一碗他家的饭了,而母亲去给我舀来拔不到两口又不要了。于是母亲就批评我浪费,我却说福贵家的玉米糊糊太难咽了,根本就不似福贵吃着的那样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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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贵结婚的时候,我已离开了河柳村,去到城里求学。福贵的婚姻有了归属,便是福贵人生的一种圆满。福贵一生能有个女子嫁给他,这说明他没有枉为人世。在村里论家庭论条件,福贵皆属了最边缘的那一类。但是,福贵是个正常的男人,他能吃能做,能挑能抬,且还十分地听话了。对此,福贵母亲在心里就获得了莫大的安慰,但这安慰却没能表现在福贵母亲的脸上。因为他母亲那张苍老的面孔一直就是那副模样,既看不出忧,也看不出喜。tvb now,tvbnow,bttvb# ^( w: [8 y! i, s- m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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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里彩彩的模样就不曾改变,她永远都是那副苍老的容颜。这容颜在我记忆里已然持续了二十年,它不再老去,也不再年轻。显着泥土的脸上,到处已布满了裂纹。头发虽已花白,但不曾尽染了霜花。脚步的矫健,就仍然保持了一个乡下女人不屈于命运的风貌。: l4 ^: n+ S& F/ \% l" @: v5 n'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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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99年的那个冬天,这个女人却突然苍老了。她苍老的原因不在她年龄的老去,而在于福贵的消失。福贵得了病,更加消瘦如柴,几经蹉磨,就终未躲过 99年的那个冬天了。那个冬天过后,彩彩就老去了。她不光淌干了眼泪,更是饱尝了岁月的凄苦,她痛心着自己一生劳碌又一生艰辛,且还要喝下这杯不曾喝过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酒,这苦酒在她体内烧得她心里很伤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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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彩仍然活着,仍然很硬朗。老三福贵去了,便以老二福德为依靠。这福德一生平稳,竟不曾有着那坎坷。上前年我途经故里,便得以去看望了这位老人。老人的模样已完全改变,我见到她时,她正在龙门外边的那坨卵石上坐着,神态木然,目光迟钝。我拢去她身边的时候她已识不得我,她问我是哪个?我说我是全友。她说你是哪个全友?东村的还是西村的?我说我是城里的那个。她说城里的那个就该是她娃的叔了,接着,她又说全友叔可有好些年没回来了?我说不见你老人家已有十年了吧。她顿了一下,说,十二年。我正惊异于她的记忆这般好时,她已从卵石凳上站起来,嘴里一边谴责自己,一边朝着那龙门走去,彩彩说,你看我这脑筋,只管跟你说话,就不晓得招呼你进屋去坐了。) |, w6 n/ g' l9 g
- }; b. {* H2 Q4 C9 {/ R公仔箱論壇 彩彩是已经老了。而曾经叫她“太太”的那个男孩便已长大。那男孩在凹字型的石阶上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目光就总是落在那墙头上,心里正想着那些刀口草萎去的由头。突然,旁边走来一个小女孩,她说,那些墙头草是它们自己枯的,她说她爸爸走的时候,那墙上就不长草了!/ _+ q3 H9 A+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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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她奶奶说的。我又问她是不是福贵家的孩子。她说是彩彩家的,那福贵已经不在了。我看着这小女孩的模样,就未能去询问了她的名字来,因为我眼里已含了泪花。在心里我本想这么跟她说一句:彩彩家还有一个孩子在城里。但终未启了口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