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耀華﹕自由市場衛士的難題——金融海嘯一周年的思考

金融海嘯爆發以來，我們聽到許多對自由市場和自由市場經濟學派的批評，去年取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克魯明更是風頭一時無兩。自由市場的擁護者則較為被動。經濟學家泰勒（John Taylor）和波斯納法官（Richard Posner）前不久分別有新作面世，可以當作是他們在這方面的回應。加上其他方面的言論，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分裂了的自由市場派，一部分人在巨變之下抱殘守缺，另一部分人則作出相應的調整，否定昨日的我。

泰勒是有名的宏觀經濟學家，專長貨幣政策，他在這方面的研究以至政策主張，均繼承了佛利民的貨幣主義。他在1993年提出了具操作性的「泰勒法則」，以供中央銀行使用，要領是中央銀行在確定利率時，把通貨膨脹率和國民生產總值考慮進去。波斯納法官則是芝加哥學派的代表人物，是法律經濟學運動的帶頭人，主張把經濟學的概念和思考帶進法學中。波斯納還與芝加哥學派巨擘貝加（Gary Becker）設有一共同網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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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是問題的製造者？
泰勒的新作《出軌》（Getting off Track）是本只有90頁的小書，其要旨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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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是次經濟危機根源於2000年起長期過度寬鬆的貨幣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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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從2007年8月金融危機開始時，美國聯儲局和美國政府並沒有對症下藥，因而把危機不必要地延長了；一例證為聯儲局目標利率從2007年的5.25%下降到2008年4月的2.0%。泰勒認為，「雖然泰勒法則要求在金融危機之初降低利率，但它所要求的並非如此大幅度的降低」（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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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去年9月危機的惡化，原因不在於雷曼兄弟出事，而在於隨後政府是否救市和如何救市的決定所給市場帶來的不確定性。tvb now,tvbnow,bttvb# z. Y$ p2 ]7 j#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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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的第一點意見與坊間所見討論相似，並非他一家獨有，另外兩點則有商榷的餘地。但是即使這些分析完全正確，他的意見也只涉及了問題的一部分，而非全部，尤其忽略的是金融市場是否缺乏管制這個核心問題。因此，他的分析有可能誤導我們得出以下的結論：這次危機的核心問題在於政府而非金融市場；如要避免金融危機再現，並不需要改革金融市場，只要政府拜請像泰勒那樣的名師就可以了。他好像在說，我們平時毋須注意飲食和運動，只要定期吃他的營養素就可以預防心臟病，要是我們真的得了心臟病而需要動手術的話，他還是個高明的外科醫生，總能隨機應變，萬無一失。

「這是市場失效！」/ c6 q* n5 R( k& b. b5 n6 x1 g
與泰勒不同，波斯納法官認為這次危機的核心在於市場失效，而非政府失效。他在新書《資本主義的一次失敗：2008的危機和蕭條的出現》（A Failure of Capitalism: The Crisis of '08 and the Descent into Depression）的序言中，清楚地指出：5.39.217.77:8898& q. j. h6 G5 ], S) f- N! P

「一些保守主義者認為經濟蕭條是愚蠢的政府政策的後果。但我認為這是市場失效……即使不存在任何政府對金融行業的干預，經濟仍全然可能進入蕭條。因此，我們意識到我們需要一個更為積極的、聰明的政府，來保證資本主義經濟運行維持在正常的範圍之內。金融行業的去規管化運動誇大了自由市場經濟的彈性，即其自我修復的能力，在這一點上他們做過頭了。」（頁xii）

波斯納在書中提及到泰勒。如前面所言，泰勒認為2007年8月金融危機開始時政府斷錯症、用錯藥，波斯納卻認為泰勒同樣斷錯症，他當時有別於政府的政策建議同樣無補於事。這裏要指出的，並不是波斯納比泰勒高明，而是在重大危機出現時，要求哪怕是在最頂尖的經濟學家之間達到一致的應對方案，都是不切實際的想法。因此，與其強調改善政府在危機當中的處變能力，倒不如強調防患於未然。tvb now,tvbnow,bttvb4 K: o# o$ e/ P- {2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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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指摘，克林頓時期的社區再投資法案鼓勵銀行向窮人貸款買房子，以及在1990年代通過的其他法案造成兩房對中下收入家庭的濫借，均是金融海嘯的根源（這種意見也經常見之於本地的輿論陣地）。但是，波斯納並不同意這種意見，他指出「現在還缺乏令人信服的的證據證明這些法律應該對在房屋泡沫形成過程中做出的大量風險借貸負責」，「這些法律並沒有規定銀行必須做出這些風險借貸」，實情是「銀行真心想做出這些有風險的按揭貸款」（頁242）。5.39.217.77:88980 r/ P3 k! k* T( K! B; w2 m

波斯納認為，這次危機就其嚴重程度和影響深遠程度而言，都應該稱為蕭條而非衰退。他也分析了各種政府支出的利弊，認為政府的大規模刺激方案是必須的。這與泰勒的看法大相徑庭。泰勒多次在報章著文，激烈反對奧巴馬以增加政府債務為代價的刺激經濟方案，他甚至認為，奧巴馬是個比布殊更差的總統。然而這些批評並沒有多大的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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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市場衛士的難題
首先，克林頓把一個財政健全的政府交給小布殊，小布殊卻通過減富人的稅和出兵伊拉克而製造了龐大的赤字。而這次金融風暴正是小布殊政府時期的產物，那麼小布殊很應該對奧巴馬大規模刺激方案負上相當的責任。一方面是因迫於嚴峻形勢而引起的財政赤字，另一方面是劫貧濟富和對外侵略所引起的財政赤字，哪個比較值得批評，應該是明白不過的。

更為重要的是，人們介紹泰勒時，往往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泰勒並非是象牙塔中的學者，他在2000到2005年期間任職小布殊政府的財政部副部長。作為團隊的一分子，他也應該為小布殊的政策負上一定的責任吧？他現在批評奧巴馬，聽起來總有點像是呂秀蓮罵馬英九，要他為陳水扁的政策負責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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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納這本新書為自由市場派帶來了一個難題。他們的頭頭固然可以繼續保留其傳統意見，但是年輕信徒有理由要求他們解釋：為什麼像波斯納那樣對自由市場有深刻理解的人都會改變意見，打倒昨天的我？我們對市場的信念是不是太盲目了？不作回應或者是簡單地重複教條都不是辦法。波斯納的轉變其實相當溫和，他的批評集中在金融市場，而不是整個資本主義制度。這種軟化了的、較有彈性的立場是不是就是自由市場派的出路？這些都是必須回答的問題。公仔箱論壇( |  t* Y; L- a: G# w-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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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恩斯曾經說過：「當事實改變了，我的意見也改變了……你又在做什麼呢，先生？」金融海嘯出現了，波斯納改變意見了，其他自由市場的衛士們，你又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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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香港大學經濟金融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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