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梁实秋 《旁若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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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hiraul
時間:
2012-6-7 02:22 PM
標題:
梁实秋 《旁若无人》
在电影院里，我们大概都常遇到一种不愉快的经验。在你聚精会神的静坐着看电影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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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会忽然觉得身下坐着的椅子颤动起来，动得很匀，不至于把你从座位里掀出去，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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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不至于把你颠摇入睡，颤动之快慢急徐，恰好令你觉得他讨厌。大概是轻微地震罢？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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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探察震源，忽然又不颤动了。在你刚收起心来继续看电影的时候，颤动又来了。如果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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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寻找震源，不久就可以发现，毛病大概是出在附近的一位先生的大腿上。他的足尖踏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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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椅撑上，绷足了劲，利用腿筋的弹性，很优游的在那里发抖。如果这拘挛性的动作是由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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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癫疯一类的病症的暴发，我们要原谅他，但是不像，他嘴里并不吐白沫。看样子也不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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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衰弱，他的动作是能收能发的，时作对歇，指挥如意。若说他是有意使前后左右两排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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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不得安生，却也不然。全是陌生人无仇无恨，我们站在被害人的立场上看，这种变态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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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他的意志过于集中，忘记旁边还有别人，换言之，便是“旁若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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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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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若无人”的精神表现在日常行为上者不只一端。例如欠伸，原是常事，“气乏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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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体倦则伸。”但是在稠人广众之中，张开血盆巨口，作吃人状，把口里的獠牙显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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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再加上伸胳臂伸腿如演太极，那样子就不免吓人。有人打哈欠还带音乐的，其声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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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如吹号角，如鸣警报，如猿啼，如鹤唳，音容并茂，礼记，“侍坐于君子，君子欠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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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杖履，视日蚤莫，侍坐者请出矣。”是欠伸合于古礼，但亦以“君子”为限，平民岂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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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对人伸胳臂张嘴，纵不吓人，至少令人觉得你是在逐客，或是表示你自己不能管制你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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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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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有叟，平常不大回家，每次归来必令我闻知。清晨有三声喷嚏，不只是清脆，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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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亮，中气充沛，根据那声音之响我揣测必有异物入鼻，或是有人插入纸捻，那声音撞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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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盆之上有金石声！随后是大排场的漱口，真是排山倒海，犹如骨鲠在喉，又似苍蝇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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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随后是三餐的饱膈，一串串的咯声，像是下水道不甚畅通的样子。可惜隔着墙没能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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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牙，否则那一份刮垢磨光的钻探工程，场面也不会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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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旁若无人”的表演究竟是偶然突发事件，经常令人困恼的乃是高声谈话。在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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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的时候，声音当然不嫌其大，除非是脖子被人踩在脚底下，但是普通的谈话似乎可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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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听见为度，而无需一定要力竭声嘶的去振聋发聩。生理学告诉我们，发音的器官是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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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说话一分钟要有九百个动作，有一百块筋肉在弛张，但是大多数人似乎还嫌不足，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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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嘴上再长一个扩大器。有个外国人疑心我们国人的耳鼓生得异样，那层膜许是特别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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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着脖子喊不能听见，所以说话总是像打架。这批评有多少真理，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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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嚷的本领，是谁也不能否认的。电影场里电灯初灭的时候，总有几声“嗳哟，小三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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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儿啦？”在戏院里，演员像是演哑剧，大锣大鼓之声依稀可闻，主要的声音是观众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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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令人感觉好像是置身蛙塘。在旅馆里，好像前后左右都是庙会，不到夜深休想安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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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之后难免没有响皮底的大皮靴毫无惭愧的在你门前踱来踱去。天未大亮，又有各种市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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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侵扰。一个人大声说话，是本能；小声说话，是文明。以动物而论，狮吼，狼嗥，虎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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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鸣，犬吠，即是小如促织蚯蚓，声音都不算小，都不会像人似的有时候也会低声说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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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文明程度愈高，说话愈不以声大见长。群居的习惯愈久，愈不容易存留“旁若无人”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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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我们以农立国，乡间地旷人稀，畎亩阡陌之间，低声说一句“早安”是不济事的，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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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长了脖子喊一声“你吃过饭啦？”可怪的是，在人烟稠密的所在，人的喉咙还是不能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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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更可异的是，纸驴嗓，破锣嗓，喇叭嗓，公鸡嗓，并不被一般的认为是缺陷，而且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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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法还公然的说，声音洪亮者主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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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有一段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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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豪猪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挤在一起取暖；但是他们的刺毛开始互相击刺，于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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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分散开。可是寒冷又把他们驱在一起，于是同样的事故又发生了。最后，经过几番的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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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他们发现最好是彼此保持相当的距离。同样的，群居的需要使得人形的豪猪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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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们本性中的带刺的令人不快的刺毛使得彼此厌恶。他们最后发现的使彼此可以相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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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距离，便是那一套礼貌；凡违犯礼貌者便要受严词警告——用英语来说——请保持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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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用这方法，彼此取暖的需要只是相当的满足了；可是彼此可以不至互刺。自己有些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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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的人情愿走得远远的，既不刺人，又可不受人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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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不是办法。我们只是希望人形的豪猪时常的提醒自己：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还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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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形的豪猪既不止我一个，最好是把自己的大大小小的刺毛收敛一下，不必像孔雀开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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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把自己的刺毛都尽量的伸张。
作者:
obiwan1997
時間:
2012-6-8 11:37 PM
有時人比豪豬更可怕, 更能帶來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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