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家人真可怕蔡康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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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家人很可爱，有些人的家人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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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家人既不可爱，又不可怕，只是各忙各的，有点冷淡。

我的运气很好，家人都很可爱。可是我还是常常觉得：“这好恐怖呀！” " e/ _6 k( R$ H

好恐怖？什么事情好恐怖？

“家人不能随便换！”这是很恐怖的事情。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3 I5 {5 |+ B- }! X" a# ^0 p

每次去餐厅点菜，我都喜欢点些没吃过的东西，等到食物上来了，如果真的难以下咽，像日本纳豆这么诡异的东西，我就乖乖尝点味道，把付的钱当做是“观摩费”，意思等于花钱进博物馆去看两千年前的干尸木乃伊、增长些见识。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4 {& W& h1 U6 }; B4 c)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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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菜点到不好吃的菜，起码是自己点的，起码有这么点自主的尊严、任性的快乐。 tvb now,tvbnow,bttvb& h$ [: M# J) p1 q8 N% _

恋爱遇到不良的爱人，起码是自己选的，起码有这么点自主的尊严、任性的快乐。

唯独“家人”，既没经过“点菜”的步骤，又不像恋爱可以“交往一阵子看看”。 5.39.217.77:8898! o' `1 l' P4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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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是像头发指甲一样，“配备给你的”。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c: J( Y2 P9 n8 a1 S0 J5 G# Y

头发指甲，你还可以染染剪剪、自得其乐一番，虽不满意，但总能整修到尽量满意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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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可不容你“整修”。虽不满意，只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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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烂的菜，撤离桌面也就恶梦消失。家人则每天上桌、各有表情，最要命的，他们还会开口说话！

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 6 w8 @9 z# n; y- R6 R4 m

我从小就觉得这件事不能接受—— tvb now,tvbnow,bttvb, C/ u/ f/ g+ t  @0 x

虽然我“配备”到的家人真是已经很象样了，可是凭什么不让我再挑一挑？ 5.39.217.77:8898" l* y' V$ j% A: R4 x3 T

万一还有“更理想”的呢？ 5.39.217.77:8898" {; o7 F3 o4 T: S9 h

就算是到玩具店也要让我挑一挑吧？ tvb now,tvbnow,bttvb( n% }5 s3 q: P, q.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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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部比利时电影叫《托托小英雄》（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1401209/），主角托托从小就坚信自己和隔壁床的婴儿，是在育婴室火灾时，被两对慌张的爸妈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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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托认为邻居那一家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邻居帮小孩过生日的排场，是原本该自己享用的排场，邻居那家的华屋、轿车、美好假期……全部都应该归他的！ tvb now,tvbnow,bttvb/ e  b  G2 g" m; z

可是这一切，却被一个火灾当中抱错的婴儿抢走。 % U5 z" [8 \- w

托托坚持自己“被抢了”。公仔箱論壇/ a" ^7 D0 s9 ?3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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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幸福的一生，都被抢走，而强盗留给他的，是一群他不要的家人、一个他不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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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托疯了吗？ ) M" C; V& t3 a: e# e&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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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托没疯。托托只是把我们每个人心中那个“为什么不是我”的疑问和遗憾，放大了一百倍而已。

平民家的小孩，想要生在权贵之家：“为什么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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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豪家的小孩，想要生在平凡之家：“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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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是我？”

托托越活越生气，做了一个荒谬的决定——他开始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要把原本属于他的人生抢回来！

问题是，我们大部分人跟托托不一样，我们没有“假想敌”。公仔箱論壇, G. z# k7 j9 S5 t# h

我们就算要下手去“抢回来”，也不知道要抢什么？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 _5 `" m$ a$ J.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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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们比托托幸运一点。 tvb now,tvbnow,bttvb& w+ `* k: @0 V

我们也许跟托托一样，被“配备”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家庭。

可是胜过托托的，我们可以制造一个自己的人生，不必像他那样，死盯着一个“别人的人生”不放。 0 D) y5 n8 O# B! S

托托像电子游戏的主角一样，已经被设定了程式，不完成任务，不能结束游戏。公仔箱論壇3 s4 A; o" q9 g5 [

想象一下被关在电动玩具里的凄惨，你就会觉得自己很幸运——

人生被设定，就没有乐趣。 5.39.217.77:88989 a0 j; k5 h' v6 v: q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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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大的乐趣，在于“答案没有正式揭晓”前，什么都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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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大的过程里，我慢慢搞清楚，为什么我在外国人写的小说里，得到比较多的力量；为什么我在看外国人的戏里，也得到比较多的力量？ 5.39.217.77:88983 a1 O8 L, f, }8 D7 n# F2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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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外国作品里出现的主角，常常是自己面对自己的人生。而中国人作品的主角，要不就是被“家人”团团围住，要不就是被“国家民族”当头罩住，闷死人。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L  a) r: l' [0 s- p4 D4 j

比方说，《红楼梦》。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8 \2 `2 `1 c#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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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群最啰嗦的家人，做最持久的纠缠不清。”——这就是我心目中的红楼梦，红楼超级大恶梦！ 5.39.217.77:88988 _5 H6 L( b4 I3 _6 @

如果有善心人士挺身而出，把《红楼梦》改成攻击过关游戏，立刻就能凸显男主角贾宝玉成长的艰辛了—— tvb now,tvbnow,bttvb8 V0 r. j; G% i0 f% b. l7 _$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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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不断被家里的女人攻击着，奋勇向前、过关斩将，这关全部都是林黛玉幽幽出现，用眼泪攻向贾宝玉，下关换成满天的贾母老祖宗，不断把一顿又一顿的美食硬往贾宝玉嘴里塞……守关的大怪物是贾政爸爸，疯狂的用棍棒乱打贾宝玉…… 4 K1 \% S3 C3 L6 r' ]' H

唉，这样的日子，过了一百二十回，贾宝玉怎么可能不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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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的遭遇，是“特例”吗？ 0 e3 @- P: Q* B& T# }+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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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恐怖，没有代表性吗？我有点不相信—— 8 }0 I) t8 R- L4 |1 b2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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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忽略，在整个中国文化里，贾宝玉，是知名度最高的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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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这样说：贾宝玉，是知名度最高的“正派”少年。 tvb now,tvbnow,bttvb5 C4 G$ W' Z# s) X8 c# M( E

当少年罗密欧为了爱而叛离家族的时候，少年贾宝玉正被三姑六婆烦得快要窒息！ / B$ A. M; e$ |" C% O% f

我难免会想到在没有翻译作品可看的年代里，所有厌恶家人、内心狂热的少年少女，把眼睛望向戏台上捏造的世界时，竟然也老是看到如此气闷的贾宝玉，一定会很绝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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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我们总算也有几个不那么“正派”的少年，像“封神榜”的哪咤这样的野孩子，实在让我眼睛一亮，精神振作了许多。

哪咤，任性又逞能，杀了他爸爸也得罪不起的龙王之子，为了让爸妈不再为难，少年哪咤自杀结束生命，把毁坏的肉身退还给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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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很帅，但这“帅”的代价多么悲惨！ tvb now,tvbnow,bttvb3 |" b$ t& _5 n: f: B1 Y& _

中国少年与家庭的关系，要不就像贾宝玉的那么恐怖，要不就像哪咤的这么恐怖？ tvb now,tvbnow,bttvb( z. ?) D)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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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故事的人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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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故事的人，大致上是觉得人生充满琐碎杂质，生活又很单调，周遭世界也不怎么迷人，只好动脑动嘴动手，捏造些有意思的人生出来。

对我们这些看故事的人来讲，一个又一个被捏制而成的人生，是值得观摩的，是可能有启发的，是可供自我安慰的，是我们这黯淡世界的炫丽橱窗，神秘出口。 5.39.217.77:8898' _! F; ]9 u! ~( n' e7 j,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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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故事的少年，一样也期望能看到为他们而设的橱窗，为他们开辟的出口。公仔箱論壇  ~% s/ p( @2 y&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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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样的例子并不多。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1 G  d5 O+ G) o8 _

大部分的中国故事，在讲大人的人生。大人的政治，大人的道德，大人的感情，婚姻，大人的家庭。 5.39.217.77:8898; I# e. H5 C0 k9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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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练、纷扰、迂回兜转、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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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所有站在生命橱窗前张望、偶尔推开生命之门探探头的少年来说，哪能领会其中的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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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红楼梦》一路看到张爱玲的话，人生是很不堪的，欲望是很龌龊的。 , c" x9 i% y; Z" O0 F0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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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有可能很真实，很能呈现某种人生的真相，但对许多被困禁在家庭多年，等着拍拍翅膀试飞的少年来说，这些“真相”是很扫兴的，如果你去看电影，才开演十分钟，电影院就误把结局先放映出来的话，怎么可能不扫兴？公仔箱論壇1 x! h: L+ s& W" z& K( N! l6 e& U$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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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价值是很高，但对少年来说，很扫兴。 5.39.217.77:8898  a& c3 ~/ g6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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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事里，有少年情调、活得起劲、让人很想展翅飞离家庭、自己开辟痛快人生的，是金庸的小说。

金庸捏造出来的少年，绝对不是贾宝玉可以一起混的。

谁呢？

最有名的两个。 8 d! [" U- w' t/ W6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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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杨过。 ) `" }* b; n3 l8 C- P! |

《鹿鼎记》的韦小宝，无赖少年的极致。 5 z3 G7 T6 q#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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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的杨过，叛逆少年的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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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必像贾宝玉那样被锁在家里，因为韦小宝出生在妓院，杨过是孤儿。 tvb now,tvbnow,bttvb1 `  r) U. E6 @1 e"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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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吃尽了世界的苦头，所以他们不来那一套“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骗人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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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然有坚持，不然他们就只是混蛋而已。

韦小宝坚持了义气，其它一切“从宽处理”。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1 u# n# q  [5 N2 a4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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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坚持了爱情，其它一切“去他的”。 8 y% }0 O# M2 l/ r4 \9 b5 j/ f  z" p

民族国家的大枷锁，他们两个“试穿”之后，立刻很识相的“退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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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故事的金庸，从来没有明讲过他是受够了中国少年永远被家庭、民族所牵绊的郁闷，可是我们左看看杨过，又看看韦小宝，实在很难想象金庸不是在替闷了好几世纪的少年出口气。公仔箱論壇7 ]0 @, M1 t+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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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杨过和韦小宝的身上，看见一件重要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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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少年，从来没有以家庭或国家为理由，停止对人生幸福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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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弱点、有挫折，但他们也相信人生的价值，不轻易退缩、不找借口放弃。 ( m; h, q6 b2 J$ a0 ]9 ^# X

跟“托托小英雄”的托托比起来，杨过和韦小宝更倒霉十倍。可是他们不去“抢回来”别人的人生，他们自己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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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得到过瘾的人生，杨过寻得的是宁静和幸福。不管是什么，起码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5.39.217.77:88981 l$ t7 E8 a0 \  ~

出生的家庭尽管不能任你挑拣，人生却依然是你的，请务必善加挥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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