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的故事

木偶的故事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成了善于讲故事的人。人们喜欢听我叙述，大概因为他们分不清从我口中讲出的故事哪些属于别人，哪些真正属于我。在每个周六，犹太经堂顶上闪着金光的字母开始令天色昏暗，使我信仰动摇的时刻，我等待与注视飞鸟的踪迹，按照它们指示的方向寻找喉咙尚淌着热气腾腾的鲜血的故事。是的，当我寻找到故事的藏身之处，便麻利地擒住它的咽喉一刀割断，把它从它原本的主人那里虏走。我剥离出它的骨架，仔细品尝新鲜的血肉，直至吞下它的心脏，完整地使这个故事与我融为一体，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这样，我渐渐不堪故事的重负，仿佛一个因饮食贪婪而疾病缠身的人；于是我时而将一些故事贮藏在梦中，唯一不便是经过我梦中的陌生人偶尔会顺手牵羊，在我的梦境与他的现实交会的时刻盗取这些故事。一段时间以后，某些故事可能辗转数载，又回到我的现实生命，虽然已面目全非，我仍能认出，就像是被盗去的耳朵上仍留有自家印记的牲口自己跑了回来，或忽然在集市上发现流失已久的家族珍宝。不过它们算不上是我的牲口，我有时也是不光彩的小偷。或者说，在现实中我是狡诈却识货的强盗兼商人，在梦中却只是疏忽大意的财主。" E* x+ M2 Z- x5 q.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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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的故事需要一些钥匙。它们有四种含义，感情含义，记忆含义，理解含义和正确的含义。很难说这把钥匙会是什么，但通常是一个秘密的名字，将其写在故事的额头上能使故事获得生命及全部意义，若擦去一个字母，故事将会訇然倒地而死（一般人难以想象故事在获得生命后躯体竟可以长得如此之大），余下一具无意义的躯壳，或只剩残缺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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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捷克的布拉格我听到了一个关于老木偶匠人和他的木偶的故事。据说，老匠人说：“在每个五月和十月，我需要寒冷以便工作，正如人们想训练一只优秀的捕鼠猫，必须先喂食一只蜘蛛……”然而，这个故事的含义远远超出我的理解。我尝试自己制造一把钥匙，却徒劳无功。于是我明白我受到了时间的禁锢，永远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跨越两只脚趾之间的距离。我只有等待，一个好的故事讲述者必须善于耐心守候他的猎物在某个交汇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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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旅行到黑海边上。那里的一个集市里有一位壮硕得更像马戏演员的铁匠，我嗅出了他的气味。我挤开人群走到他的摊位前，他摊开所有的马蹄铁、链条和铁锨让我挑选，我摇了摇头。铁匠略为凝视我，从桌子下拿出一个小铁盒，里面叮当作响。我打开铁盒，看见一枚似曾相识的蛇形戒指，立刻明白此时我的梦境与现实重叠了。我戴上戒指，顷刻听懂了铁匠的语言，他要价一百一十。我付了钱，接过铁匠找回的第一张零钞，上面印着的圣徒名字叫Cedna。于是我得知故事创造者的密钥就是这个词，立时中断了旅行。

在房间里，我排开五枝蜡烛，在每一枝的底下刻上对应的字母。蜡烛开始噼啪作响，燃起了颜色各异，摇曳不定的火苗。在这火苗的照耀下，我从沾湿了里海海水的手掌上费力地拼读，还得不时重新沾水，一如某种墨水笔。故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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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在梦中，我几乎要从墓碑上的模糊字迹中拼读出你的身影，尽管也许只是背面的，洇散的幻象。为此我读遍了亚历山大图书馆里的全部藏书，试图用所有被使用过的语言为你重新创造一具肉身，而模版就是我的梦境。元音是你插在发际的玫瑰，而辅音如你的秀发般飞扬。我深知，从事这样的工作十分危险：你很可能就在我念出最后一个用以构建你的身体的词语之际烟消云散，然而我仍愿意一试。你知道，自从你离世而去，我的记忆被现实与梦境这两条相向流动的河水同时侵蚀，总有一天，也许，什么都不再剩下。可是我建造出来的人是你么？我漫步玫瑰园，轻声唱道：‘别了，我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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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倾注余下的所有精力制造了一个与你十分相似的木偶，所有关节，甚至眼皮和嘴角都能活动，让她穿上和你一样的衣裙，一样颜色的头发。然而我没有让她活过来，我想先知道，你们两个哪一个更为真实。tvb now,tvbnow,bttvb) u0 T! {5 `# h(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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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手掌托着你的后脑，右手掌扶着你的腰，将你轻轻倚在墙边，你的眼睛忧郁地望着我，酷似我死去的妻子，使我心惊，生怕不小心让你活过来。然而你没有醒来，也没有伸展腰肢，只是一直深深地，忧伤地凝视着我，令我不敢接触你的目光。

我只祈求你的影子，而不是你的目光，你的温暖，虽然她身上有某种木头天然的温度，可是我不曾拥抱她。我的臂弯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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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言语的伴侣啊！分钟在我们相对而坐的两岸间奔流而过，将我与你隔开的不是生命的距离，更不是死亡，它已被我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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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有一种幻觉或担忧，仿佛哪一天，当我数秒不曾注视她，或是出门归来，她会在我身后抬起头好奇地观察这个你曾经熟悉的世界，然后对我脉脉含笑。如果有那么一刻，我会在你的复活中死去，然而我不害怕死亡，我只是沉湎于一种简单强烈的情感，愿意不分日夜地注视着她，不再踏出这道门槛，不再思念、回忆和企盼，因为她就在我对面，实实在在，而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见到你，或她。以这种方式，这座房子将被死神，青草，以及所有人遗忘。. p& o5 u1 ^4 i' 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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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永远鲜活美丽，毫无瑕疵，因为在塑造你的时候，我的手不再属于我，而来自更高的召唤；这使我甚至不敢牵动联系你的关节的细线，你的姿态，眼神的方向，嘴角的弧度，仿如命运易碎的礼物，或如同雪花只存在于一瞬间。我害怕再度失去你，失去她。2 T5 r% h9 E1 v$ L%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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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注视我，我成了演员，你的意旨的木偶，我创造你，为了受你操纵。你的目光无处不在。我不再需要饮食，却要想办法不让你饥渴；我感受不到寒冷，日夜为你缝制更多的衣裳抵御严冬。

你不在任何一个年龄，我也不在。然而我不知道你的忧郁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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