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eaglelu 於 2012-11-18 01:37 PM 編輯
作者:楊家旺
蟻小蜂是螞蟻野蠻的想念。
我最早是在《台灣蜘蛛觀察入門》聽過陳仁杰這個名字。這本書的封面翻開,沒有作者簡介;封底翻開,也沒有作者簡介。
關於作者,只能在序裏略窺一二。
寫序一的是當時高雄市自然觀察學會理事長周文藝,他說陳仁杰醫師是他就讀大學時的牙醫學老師,並提到課程裏有一堂「圖書館的使用」,
陳醫師對資料的查詢、整理、歸納,有一套很有效率的方法。
寫序二的是林瑞典,說他與陳醫師相識於鳥會,陳醫師是業餘的自然觀察家,亦精通昆蟲與蜘蛛。作者序裏,陳醫師提到撰寫這本書是收集十年來觀察蜘蛛的心得,
且是獨自摸索的。他謙稱「必然有不少錯誤,有待大家指正」。他所撰寫的《台灣蜘蛛觀察入門》,出版時間是2002年。
認識陳仁杰醫師,是一份緣的輾轉,從高雄出發,乘著微風,先是落腳台南,而後吹到了台中。
陳仁杰醫師對昆蟲和蜘蛛非常博學,幾十年的野外、書籍、網路搜尋的功夫,蒐集了非常豐富的野外觀察紀錄和中外文獻資料。他是業餘身份,卻是專業水準。
他時常能對一隻伙伴們毫無頭緒的蜘蛛或昆蟲,給予一個關鍵詞彙,讓伙伴們得以依此詞彙,翶翔網域,遍覽分散世界的資料。
2011年10月10日,一大群伙伴到南部去自然觀察,當天氣候非常不穩定,雨勢凶猛,伙伴們漸次撤退,從一大群變成一小群。午後,雨歇,蟲況漸好。
陳仁杰醫師在高雄市自然觀察學會的部落格小記了當天的狀況,隨即將筆鋒轉入他想要敘述的主角:蟻小蜂。
當天是伙伴范力中先發現了蟻小蜂,體長不及0.5公分的蟻小蜂,外觀其實非常特別,「觸角羽毛狀,身型細腰蜂。」這當范力中麼形容後,
陳仁杰醫師馬上啟動靈光,整個人精神了起來,因為他五年前拍過一次,也搜尋過一些資料,對蟻小蜂的生活史有一定的瞭解。他知道,這是一隻足以振奮人心的昆蟲。
他說,這是蟻小蜂,生活史特殊,以螞蟻為寄主,是今天不虛此行的昆蟲。
我當天聽著陳醫師的介紹,跟著感受蟻小蜂所帶來的興奮氣息,可惜只拍到了一張還不夠清晰的照片。
四天後,也就是10月14日,他在高雄市自然觀察學會的部落格發表了〈蟻小蜂〉這篇文章,讓我對此蜂的生活史印象深刻。
我試著再搜尋蟻小蜂的相關資料時,才發現台灣網頁幾乎無人詳述過祂的生活史。陳仁杰醫師的這一篇,幾乎是最詳盡的,也幾乎是唯一的一篇敘述了。
文章結束的末尾,他附上三個網站連結,皆是國外的,足以印證周文藝所說,他對資料的查詢、整理、歸納,有一套非常效率的方法。
2012年07月16日,我與阿東老師到台東去觀察昆蟲時,再次遇見了蟻小蜂。記得當天的我,以奇慢的速度,試圖搜尋每一片葉面與葉背,緩速前進。
當我看見葉面停落一隻蟻小蜂時,我提醒自己要冷靜,並以鏡頭悄悄接近祂,拍了兩張照片後,蟻小蜂機警地飛逃了。
我決定待在原地,試著等祂飛回來(其實我不確定祂會不會飛回來),但21分鐘過後(我從數位照片的記錄知道時間),祂果真飛回來了(也可能是另一隻)。
這一回我更小心翼翼地靠近祂,因為我的氣味在這個地方已瀰漫了21分鐘,或者說吸收了此處21分鐘的自然氣息,應該已經徹底變成這塊小區域的一部份了。
因此,蟻小蜂也許不再認為我是侵入者,而是這裏的一部份,最後,我順利按下了更多張更靠近祂的照片。這是一隻蟻小蜂的雄蟲,因為祂擁有迷人的櫛狀觸角。
陳醫師的文章指出,交配後的蟻小蜂雌蟲,會將卵產在植物上,卵粒數以萬計。孵化後的幼蟲,身上有勾針,藉以攀附其他昆蟲。
這些蟻小蜂幼蟲,必須想辦法進入蟻巢,否則便是死路一條。因為祂們必須攀附在蟻巢裏的螞蟻幼蟲身上,然後讓自己滯育,並等待螞蟻的幼蟲化蛹。
蟻蛹就是蟻小蜂幼蟲真正的食物,藉由食用蟻蛹,祂開始成長,化蛹,最後從蟻蛹裏羽化出來。網路上,有個人在澳洲發現了蟻蛹,
帶回家,結果羽化出來的竟是蟻小蜂,正好例證了陳醫師的敘述。
當我們瞭解了蟻小蜂的生活史後,我們說蟻小蜂是螞蟻的寄生蟲,對螞蟻而言,並沒有什麼好處,因此,兩者間是片利共生的關係。
不過,對螞蟻真的沒有好處嗎?在我讀完《我們的身體,想念野蠻的自然》這本迷人的科普作品後,有了不同的想法。
作者羅伯.唐恩(Rob Dunn)在書中反覆闡述的觀念是,寄生蟲的存在,讓身體在對抗這些寄生蟲的過程裏,演化出強健的抵抗力,
進而與這些寄生蟲在生命的長河裏,達到了某一種抗衡(平衡)的狀態。
因此,我們的身體需要這些寄生蟲,我們的身體猶如一座小小的生態系。不過,現代醫學動不動就以抗生素的方式殺掉所謂的細菌,無論是好菌還是壞菌。
這使得長期以來,和人類共同演化,存在人類腸道的成千上萬細菌,盡皆消失。於是人類開始出現各種所謂的文明病症,這些病症可能不是感染了什麼細菌,
而是缺少了某些細菌所造成的。
許多文明病症在所謂的落後國家是不存在的,因為那些國家仍充滿寄生蟲,以及與人類共生的病菌。但所謂先進國家則因為太恐懼細菌這兩個字,所以非常重視消毒,
幾乎把我們的體內體表和環境周遭,裏裏外外的細菌都消滅殆盡了。
雌性蟻小蜂。
因此,我們也可以這麼想,表面上我們看不出蟻小蜂給螞蟻帶來了什麼好處,只看到蟻小蜂吃掉蟻蛹,造成了蟻巢的損失。但我們也可以換個角度來看,
也就是生物多樣性愈豐富,往往意謂著在環環相扣的關係裏,讓生態系愈發穩定。
因此,在這環環相扣的關係裏,螞蟻提供許多其他小生物的寄生,就長遠角度來看,對大自然的生態系可能是好的,而生態系愈穩定愈豐饒,
對螞蟻的自身生存來說,也可能更健康有利。更且可以這麼想,一個蟻巢是一個生命有機體,這個有機體能夠餵養(容許)這麼多寄生蟲寄居,
卻依然生命力旺盛,顯見祂的體質夠強健,對整個蟻巢來說,孕育的下一代,絕對是擁有更強健的基因。這讓蟻巢可以容許更多寄生蟲,
同時也讓生物多樣性更豐富,讓生態系更健全,回饋自身的則是蟻族擁有更穩定的生活環境。
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會不會太大膽,因而失去準確的可能。但是,我很喜歡羅伯.唐恩在《我們的身體,想念野蠻的自然》裏的這段話:
「當某個領域的研究處於初期階段時,天馬行空的臆測將帶來豐富的價值,因為凡事皆有可能。」當然,我不是在這個領域的研究專家,
不過,作為業餘的自然觀察者,任何趣味的觀察或發現,同時帶來令人難忘的魅力。我正是被這種隨性聯想所引發的趣味所迷惑,
因而將陳仁杰醫師、蟻小蜂、螞蟻和《我們的身體,想念野蠻的自然》這本書,進行了大膽的超連結。
陳仁杰醫師不只擅於查詢、整理、歸納,他同時因為長期沉浸在這三者之中,早已演化出如蟻穴般結構複雜的知識網絡,並腦容如蟻穴般多樣豐富的物種名錄。
他本身就是一本蛛蟲的活字典,但不是樹狀索引式的,而是網狀索引式的。他有時也像我在婆羅洲遇見的編織蟻,在出奇不易處,咬我一口。我這麼形容的意思是,
我那不夠嚴謹的看法、想法、認知,他往往能夠幾近一針見血,緊咬不放,讓我不能輕易擺脫。
不過,以演化的角度來說,甚至是以《我們的身體,想念野蠻的自然》所欲闡釋的觀點來看,陳仁杰醫師的做法,顯然讓我在演化上更具優勢,讓我的觀點、思考與認知,
像一再被敲錘淬煉的熱鐵,正朝一把寶劍的目標努力型塑著。
而他,陳仁杰醫師,本身就是一把冷靜深邃的寶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