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的豫西黄土塬上的乡村小路,对于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来说,显得悠长、神秘而遥远。翠绿的玉米齐刷刷多半人深,吐穗的红缨缨,象羞涩的小媳妇,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大片大片的棉花,吐着雪白的絮。大地在蓝格莹莹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浑厚质朴。一个细长脖子顶着一颗硕大脑袋的黑黑瘦瘦的少年,穿行在黄土塬上的玉米林、棉花田间,提着柳篮子走亲戚,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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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塬姑家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 ~, @' x! n
+ B% C5 N% j# W1 [ I1 |% B3 @5.39.217.77 “我娃多乖,你奶你妈就恁放心,让你一个人来我这儿,过火车路,多怕怕。”每次到姑家,姑婆都要摸着我的头这样说,象是夸赞又象是埋怨。姑婆,姑的婆婆,我叫她“奶”。小脚,小个子,圆圆的脸,说话柔声柔气,脸上永远堆满笑容,善良,慈祥。5.39.217.77% y5 Y2 u q& q0 m) [
" H/ {; X+ V, C" C*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姑的公公解放前干过伪保长。1955年一个深夜突然被抓走,一下子送到青海劳改。直到20年后的1975年才释放回来。这期间,是奶含辛茹苦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拉扯大。姑夫是老大,聪明要强,干过生产队保管、会计、队长,后来又当赤脚医生,在这一方享有一定的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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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中,第一次去姑家,是姑姑出嫁那天。6岁的我当压轿娃,坐在铺着两页竹席、一床厚厚红褥子的马车上,紧挨着姑的身子坐着。同车还有两个压轿娃,一色的喜洋洋。在阵阵的鞭炮声中,在长长的送亲队伍的簇拥下,一路颠箥,来到岘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上胡家塬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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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很不争气,不知何时流起鼻血。有人赶紧掏出粗布手巾,拿一角拧成疙瘩塞进我鼻孔,鼻血还是止不住,我急得直掉眼泪。送亲队伍中的萍姑——我四奶的三女儿,微笑着对我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呀!”这时,狗脸大,四奶的大儿子,赶紧跑到大路边拣起大拇指般的土块,夹在我的耳朵根,血竟然止住了。我一手顶着手巾,一手按住土块,就这样狼狈地到了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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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家的院落很大,在数棵杏树、梨树、苹果树和椿树的掩映下,却显得狭小。上院是一字排开的三眼土窑,是用土坯砌起来的那种“箍立窑”。姑的公婆住在北边那间,另外两间是姑夫的本家叔住着。正对三眼窑洞的下院是两间瓦房,靠北那间是姑的新房,南边那间是姑夫的弟弟新坤住的地方,内面还放些农具之类的家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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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坤叔叔大我五、六岁,圆脸,低个,脸型象母亲,性情温和;姑夫是长条脸,象他的父亲。后来我每次去姑家,都是和新坤叔叔睡在一张床上。& Z* u2 L/ }2 A- U8 i* G) H! B+ O6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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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姑家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小镇干店上来,沿西南方向的陇海铁路走,大约走5里地再折向正东,经过下胡家塬村的一条土巷,再在村外走一截路,就到姑家的村子;另一条是从干店上来后,沿东南方向走,翻过一个土岭,经过沟北村,再翻过一条沟,一上到沟顶,就到姑家的村子。5.39.217.77$ i6 L9 @1 v; M% a$ f0 Q5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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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家的村子是个旱塬,村口有一个很大的泊池,蓄存雨水,七、八亩大样子。泊池四周长有十几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核桃树,柿子树,桐树,杨树。洗衣服的、饮牛的、担水浇地的,三三两两的乡亲,点缀着这个幽静的小山村。5.39.217.77. G+ [* C! b7 M& l( s7 i! @
2 g$ y4 B1 i0 V, r G 每次去姑家,过了这个大泊池,我的心情就有一丝丝的激动。姑家很快就要到了,要见到亲爱的姑了,慈祥的奶,憨厚的新坤叔,和善的姑夫,两个聪明调皮的小表弟,还有不苟言谈、总是正经说话的姑的公公,我叫他爷。# \+ V, K) X- l- [/ o( T5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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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70年代清苦的乡间,姑家的光景相对要好点。可口的饭菜,平和的家庭氛围。姑夫永远的笑,是这个家庭的主旋律。只是偶尔对新坤叔叔发一通火,厉害厉害他。每当这时候,新坤叔叔总是默默地坐在一边不吭声。我觉得新坤叔叔怪可怜的。可以理解,父亲长年在外,这个家是靠姑夫撑起来的。他既是兄长又是家长,承受的压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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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z& q- i. N& [6 p8 Ttvb now,tvbnow,bttvb 现在想起来,我去姑家主要有两项任务,一个是,替大人跑小脚子,传个话、捎些东西之类的。祖母的气管炎经常犯,到姑夫那里要个药方取点药,都是我的差事;二个是,利用寒暑假、星期天去帮姑姑看娃子。两个小表弟,超比我小四岁,黑娃比我小八岁。那时大集体,社员们都要上地挣工分,平时带孩子主要是靠奶,我去了,奶就可以腾开手脚,也到地里挣工分。“分,分,社员命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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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左右的我,引着超不让他胡跑,还要看住黑娃坐在“木轿”里不爬出来。我把超哄在院子里玩,但不一会儿他就烦了,嚷着要到外面耍。院子门前,一边出村的巷子路口,一边是崖边深沟,万一掉下去可不得了。黑娃坐够了,也开始哭着闹人。我就把他从“木轿”里拽出来,抱在怀里,学着大人的样子,“噢噢”地拍着哄着。当弟兄俩非常乖巧相当配合时,我就带他俩到门前30米外的巷子那头风洞里转一转。所谓风洞,就是解放前在村头修的炮楼,站在高处二层可以望风,底层是用石头箍起的门洞,地面,墙壁,全是小河沟里的青石,洞十米来长,平常是连接村子内外的通道,战时用石头把通口封死。解放后已无匪患,就成村民纳凉的好去处,感受凉爽的过堂风,远眺宽阔的深沟对面,层层的梯田,飘渺的村庄。一个上午或一下午就这样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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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姑夫他们下晌归来,点火做饭的,打扫院子的,剥葱捣蒜的,都忙起来,院子里也热闹了许多。姑抓紧时间给黑娃喂奶,看着小表弟拱在姑怀里咂奶专注满足的神情,我也放松了,跑到院外的厕所里美美撒一泡尿,再站到沟边沿上,看东北方向的韩家村。夕阳西下,村子上空,袅袅炊烟不绝如缕,直到暮色四合,什么也看不见了。姑夫喊我回去吃饭,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一家人吃着可口的饭菜。这是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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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超从小学习好,就是脾气倔犟。有一天早晨,奶唤叫他起床上学晚了一点,错过了上早操。他就怄着不走,奶给他洗脸,他报复奶,伸手从鸡窝里抓了一把鸡屎抹在脸上。奶一看,说,好娃子,脏死了!赶忙拉住给他收拾干净,他才哭哭啼啼上学去。另一次也是叫他上学晚了,他跑到灶火炕里掏一把灰抹在脸上,以示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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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A" M' y6 A/ B3 E2 u I 姑夫比较娇惯超。一次奶煮好了一锅“腊八粥”,里面有豆腐块,粉条,大豆,油菜根,海带,非常丰盛。锅里“咕嘟咕嘟”响着,喷着香气,让人不由得吸吸鼻子。全家人正准备开饭时,超爬到炕墙上,手舞足蹈,又是蹦又是跳。当奶揭开锅盖,一股热气扑来,气浪差点把煤油灯扑灭。这时,超胳膊一扬,就把煤油灯打到锅里了。顿时,满窑里蒸腾着刺鼻难闻的煤油气味。我感觉到空气瞬间凝固,心也凉了半截。我想,超肯定要遭一顿痛打。谁知,姑夫只是笑笑说,“毕了,吃不成了,再做一锅吧。”姑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姑姑、奶又忙开了。要是在我家里,我惹了这么大的祸,我父亲一巴掌早就抡了过来,而且绝不是一巴掌。那年,我放羊不小心,羊钻进干家村麦地里偷啃麦苗,被人家逮住罚五斤麦子。在返回的路上,父亲用一根粗棍子打我,走几步打一下,走几步打一下,一边打一边还骂着:“唵?你是猪,记吃不记打!唵?你是猪,记吃不记打!”一路上我的头、腰、脊背、屁股上挨了二十三棍,起了许多疙瘩。我爱来姑家,她家气氛和谐,姑夫脾气好是一个很大的原因。公仔箱論壇" y! p" r* Q/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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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夫娇惯超,还有一层原因。姑夫的第二个孩子是脑瘫儿,用故乡人的话说,就是傻子,憨憨。傻子表弟,脸白白净净,不说话,呆呆的目光瞅着你,非常温顺。三、四岁了,还不会走路,总是让人抱着。我也抱过,他身子软软的,引着很省劲,不象引黑娃,又哭又闹。憨憨表弟活到五岁的时候死了,姑姑、姑夫很伤心。他们就把所有的疼爱都倾注到超身上了,后来有了黑娃才好些。tvb now,tvbnow,bttvb' _+ W2 z3 p6 A- w
' N% ?# n* i+ p5 t1 H7 o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一个星期六,我又来到姑家。擦黑却下起了大雨,一夜没有停点,第二天一早还在下。星期一回去上学眼看成了泡影。乡村土路下雨后泥泞不堪,每走一步胶泥粘在鞋帮鞋底,一拽一拽的,有时候能把鞋底拽扯拽烂。那时候穷,雨靴雨鞋很少有人家买,况且无论走沟北还是火车路,都要翻土岭,翻大沟,大雨滂沱,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U2 Q3 p0 N& t% ]2 m4 a
: H' t; q6 m" n8 v5.39.217.77 咋办?姑夫见我哭哭啼啼,百般好言劝慰也无济于事,就打发新坤叔叔去村子里给我找小人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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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坤叔叔爽快答应,披上一张粗布包袱,挽起裤腿,踩着雨水,一蹦一跳出了大院,消失在厚厚的雨幕中。我心里一阵欢喜,小人书是我的最爱,《红色娘子军》、《白毛女》、《鸡毛信》、《两个小八路》,还有《艳阳天》、《金光大道》,什么都行。新坤叔叔是十点钟小饭时出去,但我等啊等啊,半下午了还不见新坤叔叔回来,又哼哼咛咛哭开了。一直快到天黑,新坤叔叔才回来。立刻遭到姑夫的痛斥,他低眉顺眼不敢吭声。原来同样是贪玩少年的新坤叔叔,到了有小人书的那家人,看到一群人在打扑克,一旁就看上了瘾,竟忘记了吃饭,忘记了重任在肩。猛然想起为时已晚,拿了两本小人书就往回跑。一见小人书,我不哭了,一边慢腾腾地翻着小人书,一边听姑夫训斥新坤叔叔。心里一阵愧疚。0 B. |& e- U; Q6 T; H# t' n)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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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坤叔叔对我特好,夏天最热的时候,我俩钻在小房里午休。等我醒来睁开眼,床头放着几个苹果和夏梨。原来他跑到房后,先爬到墙上,后又爬到树上,冒险为我摘的。5.39.217.77, ]' z# k$ s2 c' I
3 c; H& m2 k m" g/ h/ W 那年,姑夫的父亲从青海劳改场释放回来,我第一次见他有陌生感,有点生分,第二次去姑家就好了。正是矇瞳少年,对大人们的事不甚明白。我跟上爷去地里,下了村外一道深沟,曲里拐弯,最后在一条小沟里歇晌。四周空地都是苹果树,靠崖根有一眼小土窑,下起了雨,我和爷躲雨走进窑洞,一边攀谈,一边观雨,感觉低矮的窑洞很温暖很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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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姑家,每次总翻一本没头没尾的小说,繁体字,竖排版,看不习惯,讲的是上甘岭战役的故事。一次,我看见一本讲少年儿童故事的新书,好象有逮蝈蝈的趣事。临走时,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悄悄把书带走了。5.39.217.77! W0 M5 ]* a4 x9 J* }8 T
8 v( _9 S4 ~7 S( i1 k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奶来我家走亲戚,循循善诱套我话,让我讲出拿书一事,我低着头承认了。奶夸我是个“好娃子”,说,“那是你新坤叔叔借的,人家好几次追着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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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的今天,当年因上学迟到而往脸上抹鸡屎的表弟超,已是故乡一个乡的乡长了,显得稳重、成熟、干练。而我的新坤叔叔,在2004年那个冬天,作为乡政府财政所的一名工作人员,按照领导的指示,连夜冒雪到所包的村子阻止一群人进京上访,不幸被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撞翻在地,当场身亡。忠于职守、老实厚道的新坤叔叔被追认为烈士。我是从当地报纸上得知他的事迹的。那天我心情非常难受,站在寒冬没有热度的太阳底下,被大街上滚滚的人流裹来裹去,不知要走向哪里。5.39.217.77* ]3 W- N' ~* H) l; n2 r'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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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呼唤着新坤叔叔的名字,愿他的在天之灵能听到我的祈祷和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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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坤叔叔去世的第二年阳春三月,我专程去看奶。奶已离开村子,被接在东南朝村女儿家住,我叫她宁姑。姑夫提前给我打预防针,说:“你奶还不知道新坤的事,我们都给她说,你叔叔被派到广州出差去了,三、五年回不来。”我问姑夫:“打算瞒我奶多长时间?”姑夫平静地说:“她恁大岁数了,瞒到她老吧。”我心中隐隐作疼。那天,天空灰蒙蒙的,飞沙走石,头天晚上电视预报就说有沙尘暴。& B3 S- P6 s8 E1 T8 P-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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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中的一所小院,我见到了奶。她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神态平和,语气柔柔。见到我,她说,“我波来看我,我高兴啊。我老记得你小娃娃过火车路去我村,我老问,你妈、你奶、你伯,怎么对你恁放心,你从小就是个乖娃子。”忽然间奶转过身问姑夫:“新坤去广州出差回来没有?让他来看看我。”姑夫吱吱唔唔,扭过头,眼眶里闪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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