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十月下旬,草原便毛燥起来,一阵狂过一阵的风,吹枯了草,催朽了山,刮地而起一层层寒碜的泥沙,也卷来一群群放荡的野狗,在河滩上、小巷里,蒙头乱窜。
. E/ J8 w' z( c" p- z公仔箱論壇 我家在河边,一大早,四五十条野狗,黑压压的,与风沙一起,在河滩上发狂地奔跑、吵闹,宣泄解脱锁链、关押获得自由的快乐。之前,它们蜷缩在肮脏的角落,每走动一步,铁链像一条潜伏的响尾蛇,哗哗跟进,寸步不离;项圈紧紧勒住脖子,惟恐留下一丝脱逃的缝隙;见了主人,它们立马迎上前去,殷勤地摇尾乞怜,谀媚地轻声讨欢;一有风吹草动,不敢怠慢,没日没夜地拼命扑叫;挨了训斥,耷拉着脑袋,不敢申辩,挨了棍棒,呻吟着用舌头舔犊伤口;没有伴侣,在炎炎烈日下,吭哧吭哧,伸卷猩红的舌头,暴晒那根青筋暴起的红萝卜阳具;没有同伴,在漆黑的夜里,嗷嗷嗷嗷,回应一堵堵高墙内传出的同样幽深的寂寞……现在它们自由了,没了主人,没了项圈,没了响尾蛇,没了围墙,它们放松着脖子,放纵着脚步,摇摆着尾巴,尽情与同伴们在宽阔的河滩上来回地奔跑、追逐、嬉戏、亲昵,像一群顽皮的孩子,荒凉的河滩被它们吵闹的失去了冷漠的秩序。
# }/ s9 ~4 N$ F, ?, f 然而,这样的自由快乐,在三五天后,便被饥饿粉碎。狗不同牛羊,虽都生来失去自由,牛羊是为人类生产营养和财富的,而狗却是为人类看管财富的。牛羊虽说在刀口上过日子,却获得了充分的生存自由权,主人还生怕亏了它们,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四处寻好料;而狗做了人的“管家”,完全受制于人,就连饭碗也紧紧捏在主人手里,眼巴巴地等待施舍。久而久之,它们完全脱离了原有的生存轨道,成为人的附庸,彻底失去了自己,失去了独立生存能力。牛羊再怎么不堪也不会遭到遗弃,谁会白白丢掉自己的财产!而狗就不一样了,不管以前如何卖力如何功勋卓著,老了,眼花了,力不从心了,不能保护主人的财产了,便被生猛力量取代,被主人冷落,甚至抛弃,丢掉系命的饭碗。被抛弃的它们,在短暂的欢愉过后,肚皮荒芜了,而同样荒芜的大地,除了西北风,已不能给予它们裹腹的食物,加之捕食能力退化,生存危机锥子一样尖锐,轻易地戳破它们昙花一现的自由。它们成天夹着尾巴,瘪着肚子,脑袋贴着地面,眼睛光着火,鼻孔呼扇起尘灰,在枯竭的草丛和脏乱的垃圾堆里仔细地搜寻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地上冒起来的肉丁。
0 \6 E6 J- E: J: D5.39.217.77 此时的草原,显露出一种丰收和颓败交织的复杂情绪,麦子折了腰,头颅被塞进了粮仓,一些膘壮的牛养,被刀子分割成块,悬挂在市场上,冷冻在冰箱里。我家门前的排水沟,被滚滚而来的污血与粪便搅成了糨糊,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熏人的腥臭,浮油闪烁着迷离的光晕,见不到一丝蓝天白云的影子。一天到晚,推着翻斗车来河边洗杂碎(牛羊内脏)的人络绎不绝,留下洪臭的肚粪和琐碎的肉筋、肠子。已好些天未沾荤腥的流浪狗,敏感地嗅到气味,蜂拥而来。然而,有限的食物怎能满足庞大的蠕动的胃,看到一截肉肠,几条甚至十几条狗眼冒绿光,虎视眈眈,呲牙咧嘴,发出闷雷般的威吓声,发疯地扑上去,绞在一起拼抢、嘶咬,惨厉地尖叫响彻云霄,让人心惊肉跳。身强力壮的胜利者叼着美味独自享受去了,丢下眼泪汪汪、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的狗,在那里绝望地哀号着,痛苦地呻吟着。残酷的生存竞争让狗明白,要想活命,必须几条狗联合起来,死守一个地盘,坚决抵御外敌入侵。经过一番又一番的筛选较量争斗,各自的队伍和地盘渐渐稳固下来。而那些年老体弱、疾病缠身、伤痕累累的狗,便被淘汰,孤魂般游离于圈子之外,最后饿死病死在荒凉的河滩上,尸体东一具西一具,无遮无掩,任风削割,任蚊虫盯咬,肉体渐渐腐烂、发臭、消散,只剩下一张残破的臭皮囊。. h# E3 k/ {3 t* ^1 A
待宰杀牛羊的势头一过,河滩空荡下来,偶有几只丑陋的秃鹰,在狂风中,一动不动地蹲守。为了生存,流浪狗鼓起勇气,转战城镇的大街小巷,在人烟密集的地方汇集、闯荡,寻找活路。那些被人吓破了胆的,不敢入城,又被淘汰一些,做了饿死鬼。起初,它们见人还躲躲闪闪,小心谨慎地贴着街沿的墙壁走动,后来,胆子大起来,公然在街道中央穿梭、晃悠、跑动,反而让行人和车辆惊恐地躲闪起来了。它们觅食的主要场所是馆子,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光都在馆子门口磨蹭,见吃饭的主掉下或扔下一点残羹,便畏畏缩缩凑过去,殷勤地摇着尾巴,猫着腰,钻到桌子和吃饭的裆下,伸出舌头添食殆尽,顺便还感激地舔舔赐予它食物的脚,但往往会被那只脚狠狠地踢出来。亦或是几条狗轰地冲上去拼抢,惊起一片尖叫。一些聪明的狗,可怜巴巴地守在一些单位的门口,那些剩饭正愁没地方倒的住家户,顺手送个人情,久而久之,这些狗便成了单位的一员,俨然是城镇的合法居民了。它们非常明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自觉自愿地肩负起看家护院的责任,只要有生人来,冲上去就是一通狂吠和追咬,弄得那些前来办事的人进退两难、惊慌逃窜。一到晚上,在黑夜的遮蔽下,流浪狗浩浩荡荡地从东街晃到街西,又从南街晃到北街,惊得夜行人高度紧张,慌忙躲避。城镇在疲惫中睡去,惟有狗的叫声哗然一片,让人疑心,这个城镇只有狗,这是一座狗的城镇。" l! ?8 g4 x# [, A6 n5 ~, E, t# m
日子在狗的浪荡中,渐渐逼近寒冬,几场雪下来,气温陡降至零下,冷如冰窖。人们一律龟缩于厚厚的棉衣被,拥向温暖的火塘。街上的行人日渐稀少,馆子的生意清淡如水,狗的生活来源随之寡淡下来,肚皮快瘪到脊梁骨上去了。它们有气无力、漫无目的地在荒寒的街巷里摇晃,刺骨的寒风把它们削刮的日益枯瘦,稀疏的皮毛如凌乱的杂草瑟缩于贫瘠的沙滩上。到了冬至,那些对狗肉满怀深情的人,提着棍棒、刀叉、捕网等,四处搜罗,一些还有些膘壮的,便被扒了皮剁成小块,和着烧酒,暖和了人的身体。剩下一些躲过劫难的老弱病残,继续在冰天雪地里艰难地求生存,像一个个失魂的幽灵。雪越下越大,气温越来越低,一些敌不过饥饿寒冷的流浪狗,便在人们“瑞雪兆丰年”的赞美声中,在人间团年喜庆的烟花爆竹声中,悄然死去,厚厚的雪将它们埋葬,整个世界一片冰清玉洁、纯净安详。草原的冬季似乎漫长的没有尽头,狗的身影越来越少,叫声越来越稀薄,我们几乎忘了它们的存在,只在冷清的夜里,稀稀拉拉的几声犬吠,像在哭,把寒夜点缀的格外凄凉、拉得特别漫长。
5 V* |1 j. e! N. ?; W公仔箱論壇 直到来年的三四月份,随着大地的慢慢解冻,气温的逐步回升,一些流浪狗竟奇迹般冒了出来,肮脏的毛胡乱纠结黏糊在身上,像受潮了的破棉絮;一根根肋骨斜插在腰间,稍一动弹,肩胛骨直楞楞地冲撞起来,似要破皮而出;枯瘦的脸深陷于荒草丛中,像戴着面具的骷髅;骷髅里的眼睛,散发着荒寒的冷光。它们病泱泱、瘦骨伶仃的丑陋模样,令人毛骨悚然,心生厌恶和恐惧。直到五月下旬,草原才算真正摆脱了寒冬的统治,阳光热辣起来,生命蓬勃起来,流浪狗也缓过神,身体渐渐壮实,只是陈年的旧毛迟迟褪不下来,而新生的毛,因为营养缺乏,稀稀拉拉地生发着,看上去,像癞蛤蟆的背部。它们上午和下午在饭馆门口、垃圾堆里晃荡,中午便躺在街道两边的绿化带里晒太阳睡大觉,干硬的粪便拉撒的到处都是,既影响了市容市貌,又成为疾病传染源。更可怕的是,它们一见人,便呲牙咧嘴,发出嘿嘿的威吓声,甚至疯狂追赶扑咬,凶狠异常,时有人被咬伤,急忙赶去医院注射狂犬预苗,整个小城被它们搅的惶恐不安。
: ^% E- ^/ s& w) o; n! ztvb now,tvbnow,bttvb 前不久,迫于情势危急,县政府下达了搏杀野犬的红头文件,小城的人们奔走相告,像是终于盼来了一场屠杀。红头文件说明了原因,讲明了要害,明确了分工,落实了责任,还列出一长串领导小组成员名单。为使搏杀野犬工作深入人心,还在县电视上滚动播出了消息;在街道十字路口组织开展了以“加强野犬管理、预防疾病传播”的宣传,顺带还配发了印有“关爱生命、控制包虫病”字样的围腰。在做足了宣传工作后,打狗工作开始了,原计划用麻醉枪,后因条件有限,改为棒打。于是,打狗队开着车厢上印有“人道、博爱、奉献”字样的车浩浩荡荡地满街搜寻,见到一只,马上停下车,几个戴白口罩白手套提着棍棒的人迅疾围上去,狗在前面哀号着拼命奔跑,他们就在后面奋力地追赶,追上了,其中一个用长木棍头子上拴着的铁丝圈套住狗的脖子,另外的人用木棍猛击头部,就三四下,狗便停止的尖叫,瘫在地上死了。他们将狗从角落里拖出来,一个白大褂从车上拿一根口袋,几人小心翼翼地将死狗装进去,束了口,扔进车厢里。另一个戴着口罩背着消毒液的白大褂,立马上前消毒,仿佛狗尸沾染的土地已染上了病毒。经过几天的追杀,流浪狗没了踪影,街上一下清净下来,人们的威胁解除了。但我们都知道,只要有人养狗,就有人弃狗,当狗威胁到人类的生存时,就要打狗,这样的事情永远没有尽头,我们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不就是这样一步步恶性循环到今天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