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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庄之路

之一、上街头,时间的轻率让人这么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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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样来回忆这条老街?白溪。上街头。短的(一百五十米左右),半截的(与下街头合成一条完整的街道),旧的(清末民初的老房子),安静的(日益清冷的街面,一日只有几人从这里穿过)。但是,我一直没想到会用上这个词:消失。我一直想至少这个词不会由我及我的同代人来说出它。在这之前,这条老街一直存在在白溪乡(现在叫雁荡镇,一个没意思的镇名)的西北角,它日渐陈旧,日渐安静,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住户,几乎不再有行人从它中间穿过。小时候,我从与它对应的下街头开始往上街头走,穿过它要近半个小时,那是这条街仍然繁华的时候,我要侧着身挤过一个又一个的大人往前走,同时还要一间一间地往左右的挂着红红绿绿货物的店铺逐个地看过去。这样一直走,走到上街头尽头的路廊那里,那里有着许多从上灵岩、下灵岩等村子的卖柴的人,大捆的柴歇在路廊的两边,卖柴人就坐在柴担上等待着买主。我一般是到了这里后就折回头来再往下街头去,这样在半天里,就等于逛过了两次的上街头。我在这条街上剃过无数次的头,买过许多次二分一支的铅笔、二分一块的橡皮、五分一册的练习薄、七分一本的连环画、一分一块的棒棒糖、一分三个的半个筷子头大的小鞭炮、二分一个的油炸虾糕。之后,我每回到家乡都要从这条老街上穿过。穿越它的时间慢慢地快了起来。少年时代穿越它半个多小时。青年时代穿越它十五分钟。随着我所经历的时间的推移,上街头的街面越来越冷清。两旁的店面逐一关闭着,一间又一间地关闭着,它的店面终于开得越来越少。到了人到中年的我从这条街上穿过时,整条街上只开着四五间杂货店。有两间还只是半开着店门。而我穿越它的时间也更快了,十分钟,有时则只七八分钟就走完了整条街。
( k$ v8 [) [* U  现在,我再一次来描述消失之前的它。我要重复说出这几个词:短的,旧的,安静的。这时这条老街在近几年来的真实状况。它两旁清末民初的老旧木结构房,使得它成为附近一带最古旧的街道。当我在三年前的那次也是最后一次更快地穿过它的时候,我却长久地没从对它的记忆中穿出。这记忆不是铅笔橡皮练习薄,不是连环画棒棒糖,而是它对我的记忆的一种弥漫的存在——旧的,安静的,固有的,深邃的,木质的,瓦与椽,榫与梁,井口与青苔,老人蹒跚的步履,孩子迷乱的天空,生活与百货,炊烟与木柴。来自附近各村庄的同是白溪话却有着微妙异样口音的说话声。我能很清晰的辨别出上林村、泽前村、上旺村、上阮村与樟树下村、靖底施村、朴头村以及与上詹村、白箬岙村、南岙山海岛口音的区别。甚至大荆人也会出现在上街头的市面上,大荆话已接近邻县温岭的太平话了。孩子听到说大荆话的大荆人就会跟在他的后面走一段距离,想看看有什么新鲜的事没有,因为大荆与这里路远,要翻山走十多里的路,孩子们总是觉得越远的人越有新鲜感。但是,那时的孩子,有的竟在青年时代就死掉了。有的则在接近中年时死去。我有时走在上街头上,似乎看到他们的影子站在旧街道的一侧,与过去的时间一同虚幻地存在于这个清冷的上街头。是上街头的清冷带出了早已不在了的他们的出现。5.39.217.77" v" j& x2 V0 v6 h! q
  2006年年初,上街头一词在我提交的一份政协堤案中出现,我试图以提案的形式让官方注意这条百年老街从而把雁荡山周边唯一一条完整的这条百年特色老街列为县级文保单位。这份提案中,反复出现白溪上街头、百年老街、清末民初、文化保护、雁荡山这几个关键词。并提出重新开发老街作为雁荡山人文一景的建议。在几位官员都在的小组会上对这份提案我又作了口头的陈述。但是会议过后一切石沉大海。2007年11月29日晚11时,我的手机响起,是在温州市委工作的一们朋友来电,说,今天夜里白溪街失火,房屋烧掉很多很多啊。听了我心里一震,难道是老街上街头么?正是上街头,朋友说。! G3 a0 V/ h7 v: {; O; R
  我在网络上搜索出了这条当时转贴于杭州19楼论坛的火灾新闻全文:“ 前天晚上(即2007年11月29日晚),乐清市雁荡镇白溪街村老街发生大火,20辆消防车排队从1公里外接水,110余名消防队员经过近7个小时的奋战彻底将火扑灭。据介绍,火灾使95间百年木结构老房屋毁于一旦,所幸人员都安全撤离。11月29日晚8时许,白溪老街突然起火,由于老街房屋都是砖木或木结构,耐火等级低,没有防火间距,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扩散。极短的时间内,数十间老屋就被火舌吞没,猛烈燃烧。由于道路狭小,消防车根本无法进入街内,最先赶到的3辆消防车所载的水很快就用完了。火场周围没有市政水源和天然水源,最近的消火栓也在1公里以外。消防干警立即调整战术,一辆车布置水枪阵地从北面进行堵截,防止火势进一步蔓延,其余两辆消防车往返1公里外的消防栓进行运水供水。来自乐清虹桥、乐成、芙蓉、柳市和温州市区的共17辆消防车闻讯后迅速赶来支援,110余名消防队员采取运水供水和接力供水相结合的方法确保消防水源,并在火场南面也设置力量展开进攻。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连续奋战,火势得到基本控制,但直到30日凌晨3时50分左右,火势才被彻底扑灭。村民黄先生说,开始火还不大,大家听到呼喊都跑出去了,不一会儿,整个村道就被大火封住。村民王先生说,幸亏村干部组织30多人拆了三间房子,缓解了火势的蔓延,给消防队救火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保住了后面的300多间房子。雁荡镇工作人员介绍,失火的老街住的大多是老年人,还有一部分是当仓库的,所幸95间房屋里的27户人家都撤出来了,镇政府当晚就安排几户无处安身的村民住到老人协会里……大火过处已成一片废墟。”这是上街头那一夜的惨烈的火灾过程与火灾场面。
' k+ n9 O8 |0 d5 u( p" @5 G" atvb now,tvbnow,bttvb  2007年11月29日,这一个日子,成为了上街头这条老街的消失时间。2006年,我写提案的那天,写下上街头这个词时,心中就有着一丝不详预感,心想,如果不再采取严厉的保护措施,这些成排连片的木结构屋也许会有朝一日会毁于一场火灾。2006年初到2007年底,这近两年的时间,这场毁灭竟真的一日一日地逼近着上街头。2007年11月29日,冬天,月黑风高。上街头的黑色日子。火灾终于突然地降临。百余年时间,这条老街于这时终止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上。我在火灾后的现场新闻照片上,看到一位老人与孩子惘然地站在还冒着清烟的废墟边上,他俩就这样地站着。昨天还那么安静的老街,今天已经成为眼前的一片冒烟的废墟。那次回老家时,我仍然从白溪桥头下车,仍然要从上街头走过,突然想到再也没有上街头了。就这样,时间的轻率让人这么地不知所措。我先前用于形容它的那些词汇,现在仅仅存在于我的文字中,它再也没有了对应的场景。上街头在哪里?半截的旧街在哪里?冷清的店铺在哪里?它们,包括我的书写它们的文字,已经悄无声息地沉寂在了时间的深处。沉寂的场景,沉寂的过去。
% Y6 ?5 F( V3 u公仔箱論壇  我写下这两个地名名词:白溪。上街头。
, @, R* o8 O2 ~& A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我不得不写下这个词:消失。/ ]+ a5 c' O2 H) z7 I$ |3 r*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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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0 @: @- J3 D) T4 O5 M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之二、高速公路南北切割村路与田地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H, ]5 C% h$ M0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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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Y0 f4 Y- g, u  上林村处在高速公路以东那一边。公仔箱論壇0 V/ q5 }+ T/ @; j
  汽车轰隆隆地从高速公路上向南或向北飞驰而过。同三线。高速公路从黑龙江同江起始一直达海南三亚。白溪是同三线上的一个点。同三高速白溪进口(雁荡山进口)往北:大溪、路桥、黄岩、三门、临海、天台、新昌、嵊州、上虞、绍兴、杭州、上海、江苏、山东、河北、辽宁、吉林、黑龙江。同三高速白溪进口往南:虹桥、乐清、北白象、南白象、瑞安、平阳、苍南、分水关、福鼎、涟江、福州、泉州、厦门、漳州、广东、海南。二OO一年,这条高速通车,分流了狭窄的尘土飞扬的104国道。高速还在建造过程中的时候,上林村有些村民说,泽前村厉害,他们让高速开了个大口子让村里的人走路出入还可以开大车通过,而通往上林村的是涵洞,只能走走人与黄牛。我从白溪下车回村的时候确实得经过这涵洞。低矮、黑暗、车子嗡嗡嗡嗡从头顶开过。从中间往涵洞两头看只看到两个亮光组成的正方形。这光亮的正方形如两块切糕把两边的黑暗往中间压缩。走过这段不长的三十多米的涵洞时,脚下是厚厚的尘土。我因此感觉心跳气闷,目光黯然,身体摇晃。这感觉的时间很短。它把我从乡路短暂地剥离出来。向南北无限延长的漫长的高速公路与它上面的飞速行进的汽车,让我产生从未有过的压抑感。从涵洞往东的方形光亮中我看到了远处的上林村西面轮廓的一部分。走出涵洞,是稍稍平静的土地。我在这稍稍的平静中回头往高速方向时,看到了半人多高的绿色的无限延长的铁丝网。铁丝网宣告了高速与村庄无关,它仅仅是通过这里。公仔箱論壇$ X8 _' k& [$ ^1 u" B
  高速公路路基下的庄稼长势并不好。噪声、尾气从高速路面上翻滚而下,覆盖上林村西边土地上的散乱的坟。小时候,我与村里的伙伴每当冬天的时候,会常常来到这些向阳的椅子坟上玩耍,靠在坟圈上,晒着冬日太阳,吃着各自从家里带出的零食,猜着这些老坟深处的先民的身份与灵魂的安详。有时从模糊的坟志上辩认站坟主的名字及与后代的亲缘关系。就这样,冬天我们总是从一个老坟到另一个老坟。新坟我们是不去的,那里还弥漫着死人的气息,新砌的刷了石灰水的白色坟圈也让我们感觉很冷很惧怕。老坟总是显得亲切而温暖。但是,现在我再认不出这里的一个个的坟堆。比如以前我是分得清李家里先人的坟张家里先人的坟以及林家里先人的坟。现在,所有的坟都被扒掉了坟圈,变成一个个乱石堆。所有的坟已经不再有原来的面貌。原来村路边的永桂的父亲的坟是所有这一带坟中最大的双迭坟(双坟圈),它是这一带唯一一个朝东的坟,现在也已被拆成了一个乱石堆。这些坐在土地深处的上林村先民们原先安宁的灵魂,从的坟墓里被时代惊动着。我想,走在这里的夜路上,如果能遇见这些灵魂的话,也不再是有着原先安详面貌的先民灵魂了,出现在我的面前的肯定是与乱石堆一样散乱面目不清充满迷惘神情的灵魂。这些乱石堆的形成与高速公路的建设几乎是同时出现。它们与高速公路没有直接关系,它显示的是一个时代来临时乡村面临的从里到外整体的拆解与切割。tvb now,tvbnow,bttvb/ V' |" ^" w( s' ?/ O
  我从老家房子的楼上,向西望,已经再看不到白溪街,只看到高速公路南北阻隔在那里。我的身边,年迈的父母眼神迷惘,目光黯淡,他俩低沉地、语速缓慢地说着村里的事,也说着高速公路阻断那边的人与事。他俩已经看不清晰上林村向西方向的事物。在父母的感觉平面上,上林村向西方向一直到白溪街是一马平川的,庄稼一直无间断地铺向并连接着白溪街的土地。高速公路在他俩感觉平面上是不存在的。而事实与他俩的感觉正相反。从楼上向南边望去,又有一条南北走向的高高的路基绵延着横在了那里,那是正在建设的甬温铁路。
7 B7 }; u5 T2 f2 U公仔箱論壇  许多次,我从乐清出发,去往上海或杭州,每当经过这里时,车窗外的白溪与上林村总是快速地一闪而过,我还没看清这段高速的两边景象就已经车过白溪被远远地抛在后面了。上林村也有村民在外经商,也从这条高速公路上去到外地做买卖。但是,上林村的在外村民只有一个赚了大钱,其余的外出村民几乎都是到了年底两手空空地回家。村外的土地也因此被长久地荒芜。
1 g8 v& o" j/ `( s5 E: J  我有一幅照片,是从高速公路路基下往上林村拍的,土地上开满了白色的星星点点的野花。在我蹲下拍照时,我看到了远处的整个村子就在这大片的野花之上。这是低视线中上林村仅剩的唯一诗意。当我拍完照站起来恢复到原来的站姿时,再次看到的是纵横的黄土机耕路,满目破败的土地。我先前所看到的那一点点诗意与这巨大的破败相对比时,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r/ e0 V9 w5 G
  高速公路两边散落的若干村庄与田地。西边:上詹村。石陈村。环山村。樟树下村。楼下村。上塘村。靖底施村。选坑村。茅洋村。东边:上林村。江边村。泽前村。上旺村。上阮村。田东村。跳头村。下塘村。这两边的村庄与田地,它们再也合不到一起了。5.39.217.771 K8 u( ?/ J) K8 }8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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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m7 J6 M$ O( T  b* g+ \公仔箱論壇  之三、村庄与大海之间:铁路经过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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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6 _9 [1 w, w  五月里我回了一次上林村。下午,我站在上林村门前的一小块空地上(在许多年前,这块空地是多么的大),往南边的大海处眺望,我看到的只是高高地横在村外的一条长长的路基。这是在上林村南边穿越而过的甬温福铁路。铁路还在建设之中,路基工程已经基本完成。我已经看不到了以前直接在视线中的大海。看不到大海上浮动的群岛。看不到海面上的帆船航行。上林村与它附近的几个村庄一起被高速公路与即将开以通的铁路裹挟在中间。它们一起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乡村孤岛。
9 p$ q: r/ \2 W) X3 Xtvb now,tvbnow,bttvb  多少年前,少年们在院子里疯跑,嘴里呜呜呜地学着从没看到过的火车的汽笛鸣叫。这些年少的声音赶跑了院子里的鸡和鸭。大人们的呵斥声从黑洞洞的门洞内发出。那时,离铁路与火车是多么地遥远。上林村的少年们对火车的想象远比大人们来得神秘和宏大。邻村放映《铁道游击队》电影,村里的小伙子与少年一起早早地赶过去等着电影银幕的亮起。《铁道游击队》里的火车与在火车与铁道上飞奔的电影人物在许多个日子里成了上林村少年们的主要话题。多少年后,已经成年的这批看过《铁道游击队》的上林村人出外经商卖布匹皮衣,去绍兴、上海、济南、北京、南昌,乘的是火车飞机汽车,高速运输使他们的亏损速度进行得快而又快,大部人过了一些年头亏完了所有的本钱后再回到了上林村,出没在旧祠堂的赌场里。
. U* J2 z' s2 O& u1 U6 l  时间的进行就是如此的快速。二OO五年,甬温福铁路开工。而这时的上林村人的生活激情已经被布匹生意消磨殆尽。他们看着跳头山铁路隧洞的爆破硝烟,知道了铁路就将从家门口前通过。但是,他们平静得就像村里的井水一样。他们只是偶尔看着一次又一次的爆破硝烟的消散。在我回村的日子里,我看到了他们眺望远处大海的眼神是迷惘的。我从一个昔日伙伴的眼睛中,看到了混浊的眼结膜,它已经无法映照不远处的大海。我说,铁路就要从村子前面通过去了,火车就要从这里开过去了。他说,火车?火车只是火车。我想用火车激起他心底的那一点生活热情。但是,我的有关铁路与火车的话题已经再也激不起他的半点波澜了。他们已经不相信我的话。铁路从村庄前面的通过,阻断了上林村人对海的视线的直达。过去他们说到不远处的海时,就顺便抬手一指,然后说,那海,那船,那里的什么什么。现在他们说到不远处的海不像过去那样直接了,他们说,你看,从那过去,从那铁路再过去,那边的海。他们对海的说话方式,被铁路的出现改变了。
( I. ?3 X' \* O$ `1 G  正在建设着的铁路。土石方堆积着的高高的路基。我从旁边的台阶上到路基的顶部,才看到东边不远处正在涨潮的大海。以前我回上林村经常会沿着一人半高的旧海塘走向筑了新海塘的海边。有时一整条旧海塘就只独自一人。走高高的旧海塘上,感觉着海风的吹过,大海的逼近,有种死亡一样的安宁。现在路基西边的原先的旧海塘已被拆得面目全非,那些原先通向大海的流水,已经被阻塞成一洼浊水。铁路经过处的乡村,抛下的是一地的碎石、泥渣、不知名的废弃物。现在的路基,还是安静的,高高的路基顶部,一直向前方无限地延伸过去。它是那么的笔直,笔直得让旁边散落的矮小的村庄有着种不可知的未来。我看到几个赶海回村的人,他们穿着长筒胶靴,一个一个地从铁路的涵洞下面经过。他们的身体被涵洞从东边一个一个地吞进再从西面一个一个地吐出。宏伟的铁路就这样高高地凌驾在他们的生活之上。
7 g9 {& F- _4 M7 E  我想象着,等待火车开通的那一天,高速运行的火车呼啸着通过,在已经被路基隔开的土地上再用巨大的声音隔开这块已经凌乱不堪的土地。我重新回到村里,已经将近傍晚。在逐渐暗下来的光线中,我被一个许多年不见的童年伙伴认出来,他说,你是去看铁路了么?我说,是的,我去看了。他说,听说从这里通过的火车很快,时速两百公里。我说,是的。他说,太快了,太快了,怎么这么快呢!他说了之后就走掉了。我想,如果真火车真的开通之后,他会怎么说呢?等时速两百公里的高速列车开通之后,也许,上林村人的说话方式与语速将会有另一个变化。
' B  P: Y. @" t' I4 C" Z) N  夜晚来临后,上林村的灯光依次亮起,到夜里了九点以后,再依次黯淡下去。一盏一盏的拉线开关电灯被依次叭嗒叭嗒地拉灭。一年之后的这时,时速两百公里的高速列车将时不时地从村子前面的铁路上向南或向北飞驰而过。它们的巨大的响声,将覆盖整个深夜的上林村。而在铁路另一边的激荡的大海的声音,上林村人是再也听不到了。
- d0 t4 E4 j. E8 [, a! ~tvb now,tvbnow,bttvb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9 C0 {7 k% V1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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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四、大海越来越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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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林村与海的距离二点五华里。海水的涨或落都是缓慢的。慢慢地涨,慢慢地抬平海平面。或是慢慢地落,慢慢地托出同样是一望无际的灰色的滩涂。平潮的时候,海面一片反光,船只就在它的皮肤上缓慢航行。就是在上林村,也能感得到潮的涨与落。在低矮的屋子里吃着午饭的时候,常常会突然地感觉到潮水开涨了。边吃饭边低哝一句,涨潮了。一顿午饭吃完,潮已经涨到一半了。有时在下午时段,感觉会略为迟钝些,等潮涨平了,才看见海面一片反光,说,啊,平潮了!有时在半夜里醒来,大哥说,应该是平潮的时候了。三哥说,还得再过五分钟才是平潮。三哥下海的时候最多,他对海也比其他的人敏感许多。不同的日子,不同的潮水时间。只有强台风来临时,海水才会突然地涨得快。而父母则对台风夜特别地敏感,每次台风袭来,他们都整夜地醒着,在黑夜的黑暗中捱着到天亮。海潮涨起来的时候,他们会准确地预感到海塘的哪里会有危险。
3 f+ p  R; e, y/ M- U公仔箱論壇  海的存在与上林村人是那么的息息相关。溺海而去的人在上林村不是少数。一九六二年。秋。深夜。一条满载了上林村村民去玉环捉泥螺的帆船返航回来。船只航行到临近南岙山岛前面的海湾中,突遇强暴风雨袭击,船只倾翻海中。一船近三十人全部葬身滔滔大海中。这次只有两人靠高超的水性与顽强的求生欲望逃生。几十年后村民描述这次海难时还吸着凉气,心有余悸。而更多的上林村民根本不愿再去提及这起惨烈的海难事件,尽管上林村人人都知道这起遥远年代的海难。此后,还不断有上林村人在海上遇难。夏秋季突变的天气,对在海上航行或在海涂上赶小海的他们来说是致命的。上林村一直有相当部分人靠海生存,他们不愿因海的凶险而放弃出海。他们从海里捕获的海产有黄鱼带鱼马鲛梭子蟹(这四种鱼蟹要远海捕捞),从海涂上或浦沟里捕获的有青蟹、红螯蟹、排碗蟹、弹涂鱼、网绕、鲻鱼、沙吹鱼、海卵、泥螺、咬丝、蛏、扁蛤、花蛤、海蜇、鲎、虾、香螺、角螺、牡蛎。
- f% D. t1 U/ N8 o9 W  这次我再次来到称作合作塘的海堤上,看到了近处的一片海草向着远处延伸着,一直延伸到滩涂与海水的交接处,满目的海草,把原来干净的滩涂几乎全部覆盖了。只有平潮的时候才看不到杂乱的海草。几条船遗弃在花岗岩驳出的斜面上,它们的里面放着无力的缆绳,锈蚀的铁锚,倾倒的破塑料桶、散落的仓板。旁边一具船的骨架,在花岗岩驳出的斜滩上鱼骨似的塌坍着。这是时间与海风的过去景象。更深层的是,内陆过度开发,使海水富营养化,使得海草铺天盖地地速生,海里的鱼虾正在快速递减下去。一对父子正在忙碌着往船上装柴油与生活用品。他俩来自与上林村相邻的邻村。一字排过去的五六条船中只有他们这条船将要出航。即使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大海的凶险也照样在暗处等待着他俩。在海上多呆一日就有多一日的凶险,小柴油机的机械故障,突然的狂风暴雨,暗礁,鱼网缠上螺旋桨,船仓漏水,任何一项的出现,都足以让人胆颤心惊。蛰伏着多么凶险的大海,却已经不再有过去的丰富海货。海塘上穿着长筒胶靴往回走的疲惫的赶海上林村民,他们的竹编小箩里装着少得可怜的海货。那个原本海货丰富的大海确已远离了他们。现在他们的海只是一个海草丛生的海。
, X" |' d* ?4 Q; Z公仔箱論壇  正在建设的铁路与合作塘的距离只有一百米左右,它与合作塘平行延伸。它与合作塘唯一对应的是它们的硬度与材料——水泥、石料加钢筋的混凝土。当它铺上铁轨,阳光下钢铁闪亮的光芒,将向两端无限延伸。它的冰冷光芒与将大海海平面的无际涯的白光在我的视线之中相互纠缠。站在合作塘上,海风从我身后吹过,在我面向铁路背向大海的时候,我会更加地贴近现在,贴近时间交接中的行进与速度,贴进生活中的便捷与安逸。而当我面向大海背向铁路时,海风迎面吹来,过去的大海与现在的大海交缠着出现,正在上涨的海潮极缓慢地把海水的波光呈现在我的面前。但是,这大海已经那么地远离着我,我仅在视觉平面上感受着它极小部分。我的内心已经被现代生活富营养化,生计、工资、人际、应酬、住房,生活中无限循环的这些事物是那么的让我疲于奔命。我感觉着对真正大海的陌生与远离。我不再有大海那宽阔的胸怀。我在这几十年中,变成了一个戚戚的庸俗小人。已经有很多的上林村民不再认识我。他们已经觉得我不再是上林村的人,不再与上林村有什么具体的关系。上林村村庄史中的海难事件,虽然已经遥远,虽然大部分村民不愿再提起它,虽然他们与海的关系也在越来越远,但是海的气息还存在于他们的血液中。
0 R% A) _5 x% o0 G# ptvb now,tvbnow,bttvb  傍晚,我在自家的低矮平房里与父母一起吃饭,母亲说,台风又要来了,海塘不知道经不经得住这次的大风大潮。我出了平房,屋后边的一位村民过来抬头看了看天,说,这几天的天气这么坏,海塘可能会危险了。夜里,我在二楼的房间里入睡,半夜醒来,想,海潮涨到什么程度了?快平潮了么?但是,我判断不出,我的判断已经很不准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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