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忘與記的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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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lantiu81
時間:
2008-11-3 09:59 AM
標題:
忘與記的哲學
有一句話說：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我們可以模仿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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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出另一句：忘記，忘記，能忘才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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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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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之一大特色為將武術提為武學，並將之哲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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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其中最為生動活潑且最具哲理者，當為《倚天屠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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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書中張三丰教張無忌太極拳一段：張三丰晚年悟出太極拳，開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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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幸遭少林僧人空相以奸計偷襲得手，重傷嘔血，無法與趙敏手下之武林高手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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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將太極拳當場傳授給徒孫明教教主張無忌，由張無忌代為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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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張無忌說：徒兒不才，已經忘記一小半了。張三丰不但不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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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面露喜色，讚道：真是難能可貴，小小年紀就有此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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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張無忌又說：徒兒已經忘了一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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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張無忌說：徒兒只剩三招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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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張無忌的屬下，都為教主擔心，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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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兒就要過招了，結果教主只記得三招，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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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張無忌向張三丰說，徒兒已經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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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丰說：那你可以下場了。結果張無忌將太極拳發揮的淋漓盡緻，大勝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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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忘記是心中忘身中記（不留置在意識層面，但可以滲入生命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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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句電腦方面的比喻就來說就是，不能有任何程式常駐在記憶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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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程式又必須能隨傳隨到。讓我們來看下一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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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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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的古生物學家居維葉午睡時，學生想作弄他，於是頭上帶著有角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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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雙手套上一對蹄子，趴在窗戶上，將投身進窗內不時地發出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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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維葉被吵醒後，不但毫無懼色，反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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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學生說：難道我沒教過你們有角有蹄的動物都是比較溫和的草食性動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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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裡可以看出，這個古生物學家不僅以將學完全「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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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運用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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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乍見之下這個例子中，情況似乎和我們上述所講的故事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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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太極拳中主題是忘，而在這裡，主旨是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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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要指出的是：實際上只有透過上述的那種「忘」，才能達到現在的這種 「記」。只有全忘，才能全記。看看下一個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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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忘，是為了記（for-get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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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關于于右任鬍子的故事。有一天有一個小朋友問于右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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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爺爺，請問您睡覺時鬍子是放在棉被外還是棉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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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右任並沒有回答，但當天晚上不論是將鬍子放在被裡或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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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覺得怪怪的，所以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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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類似的笑話。有人（蟲）問蜈蚣：請問您在右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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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右邊第87隻腳先動還是左邊第86隻腳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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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後來蜈蚣不論先動哪一隻腳，都覺得不妥，竟不知該如何轉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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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層面）忘得不夠徹底，（在生命的層面）就不能圓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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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得不夠徹底，就是佛教所說「滯於物」，莊子所說的「有待」就不能逍遙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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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于右任和蜈蚣的故事所揭示出的道理還可以用在一個與我們生活有關的例子來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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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在高速公路上開車，右前方的車子突然變換車道，切入己方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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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流量很大，前後車之間不太容易保持安全距離，如果我們緊急煞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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勢必會造成連環大車禍。因此，只能先閃到路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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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閃」所包含的一連串動作（如轉方向盤、踩離合器、打方向燈乃至故障燈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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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層面是都必須全忘的（換言之，是想都不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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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要直接由生命活動本身來執行（換言之，變成反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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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如果在面臨到緊急狀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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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員心中還「記得」、「想著」要打方向盤、踩離合器、打方向燈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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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些動作必定執行的不夠流暢，甚至會手忙腳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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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這個例子，我們前進一步，全忘才是全記。下一個例子更清楚了。禪宗有個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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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師甲問禪師乙：請問千手千眼觀音用哪一隻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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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隻手吃飯？哪一隻手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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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師乙不答反問：晚上睡覺時，枕頭掉到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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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是用哪一眼看？哪一隻手去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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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師甲若有所悟，道：遍身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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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師乙搖頭，說：通身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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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師甲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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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之差境界全然不同。「遍身是眼」所顯現的意境仍不如「通身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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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前者似乎仍有身與眼之別，而後者表示身即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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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代表外在地遍佈，而「通」則代表一個交互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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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記就是這種通身是眼，正如蜈蚣通身是腳，而每隻腳又互不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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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好又是真正的忘。忘的不徹底就會變成遍身是腳，不知轉彎時要動哪一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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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得不徹底，就無法記得更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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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意識層面忘得更徹底，才能在生命層面記得更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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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通身是眼地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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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有可能遍身的每一個眼完全地記住自己該看什麼。只有通忘，才能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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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記（re-member）就是重新化為生命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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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為學日盛，為道日損」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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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記才能忘，忘了才能再將所學重新化為生命中的一份子（re-me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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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好呼應的教育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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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不先記住，要如何忘呢？這就牽涉到教育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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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不先去學習，不先去記，如何去通忘，然後再遍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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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有一句話：「為學日益，為道日損」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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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指的正好是先記再忘的歷程。「為學日益」指的是求學要多多益善，要愈記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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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道日損」指的是修道要損去執著，愈忘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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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所謂愈忘愈多並不等於回到未學未記之前的不學無術和懵懂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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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將所學所記者在心中全忘，而記入生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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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由記而忘而真記的功夫，正是學習與教育的最終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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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目標美則美矣，如何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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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是靠為學日益，當然不可能，頂多只能達到遍身是眼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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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將學習得到的成果，外在地保持在意識中，未能真正深入地融入生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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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透過「為道日損」，損去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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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滯於物（在《神雕俠侶》中獨孤求敗達到最高境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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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不滯於物，所以無劍勝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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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將「為學日益」所外在地保持在意識中的學習成果，通透入內在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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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透過為道日損才方能為學日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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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忘才能記；但在忘之前要先記。因此，要為學日益才能為道日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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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學日益是起點，為道日損是終點。兩者是一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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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起點，達不到終點；沒有終點，則起點是沒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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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忘記，忘記，能忘才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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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學日益是記、是得，為道日損是忘、是捨。兩者本是一體，互為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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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是為忘捨，忘捨才能記得。是故真正記得本文，即在忘捨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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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你還有多少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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