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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寂静的声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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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tb007
時間:
2008-7-31 07:58 AM
標題:
夏日寂静的声与色
1. 难以表达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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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拍过早晨湖面的雾,午后田野燃起的草烟,也拍过春天看见的第一朵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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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镜头留住这些漂渺的、易散的景像,而当我坐下来,想用文字对它们再度描绘和叙述时,它们像梦境一样隐遁,留给我无力表达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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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表达的还有我所感受的寂静。凌晨时分,山谷里的寂静。我蹲在潮湿的绿雾里,让自己和一株草保持同样的高度和静止,我的身边,那些露珠和昆虫也是静止的,它们停立在草叶上,如同花朵。空中有碎银般的声音,溪流一样流淌,围绕山谷,闻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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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拍了一组水草。同样的,我只能以心捕捉它们的美感,不能以文字转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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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原是长在湖滩上的浅草,湖水涨上来后,浅草们也就成了水中之草。一株草在水中已不仅是草的本身,它的形像由实和虚组成。水复制了草的影,并在风的作用下,使影有了曲折的动感。水中有天的倒影。一株草浮在水中,如同漂浮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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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鱼散步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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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六月过去,半年的光阴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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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又涨上来几步。水边泊着一排小渔船。船仓里堆着白色的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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汛期是捕渔的好时期,鱼儿们受生理驱使,游到岸边浅水区产卵,它们哪里知道,岸边已布下等侯的网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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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里把鱼儿产卵叫做“打仔”,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说法,不过,在早晨游走于湖边时,我确实能听到水里“啪啪”的声响,像是一只手掌在水面拍打,待举目去寻那声音的来处,所见的只是一圈圈扩大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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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下有什么呢?恍惚中也似看见银白的鱼尾在水面一闪,是“打仔”吗?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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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我的母亲就在湖边的一个小村里教书。每天早晨,母亲端着洗衣盆,踩着露水去洗衣。在六月的汛期,母亲洗衣回来时,手里总会拎着一条肥美的鲤鱼,说来你们不会相信,那是母亲用洗衣棒棰收获来的。母亲说,湖边的鱼伸手就可以捉到,举着棒棰一拍就是一条。而我的记忆中,是每到汛期时,家家户户门前摊开的竹匾里会晾满干鱼,因为是梅雨季节,少见太阳,鱼总是晒不透,弥散出淡淡的腥臭,这腥臭和野果子腐烂时的味道一样,是好闻的。这些鱼最后会被放在炭火上烘干,在梅雨季节,对好太阳是不敢指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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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湖边的人并不会拿这些干鱼去卖钱,都是留着自家吃,也送外戚亲朋,我的母亲也会收到村民送来的几尾干鱼,大鞋底一样。母亲并不会白白收下,回馈几枚裹着黄泥的皮蛋。皮蛋是住在城里的姨妈送给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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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旧事了。母亲那时的年龄比我现在还年轻呢,现在的母亲已经老了,如今她还是爱吃干鱼,可能是喜欢其中有着怀旧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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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湖边已不可能用棒棰拍到鱼了,只能听到鱼儿跳水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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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走在湖边,听到鱼儿跳水的声音时,会想,水里的鱼大概也是在散步吧。鱼散步在水里,云散步在天空,我散步在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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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神与人交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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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天空最多的就是云朵,云朵湿重,随时会化成雨水落下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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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处的云不停的变幻着姿态,在树梢飘移。低云之外有高一些的云。高处的云是静止的,可能是因为风吹不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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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七月的第一天,太阳终于从青灰色的云朵里露出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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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阳光,今天早晨拍的照片也有了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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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棵水杉树下拍了一组爬山虎的叶子。爬山虎的藤缠着树身,贴近根部的叶子是翠绿的,藤梢上新长出的叶子是金红的。迎着七月的第一束阳光,新叶举起了稚嫩的叶掌,细密的叶脉精致透明,像极翡翠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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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虎是乡村常见的植物,旧房子的院墙上、窗户下,多有爬山虎纵横的身姿。爬山虎身手敏捷善于攀行,不亚于牵牛和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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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爬山虎也属于葡萄科,从它们相似的叶子就能看出血缘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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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虎多生长在阴潮的湿地,但它们的生命是向往着光的,它们用敏锐的触角感受光源,以匍匐的姿态,扎稳了脚根,一步一步,向着光亮延伸自己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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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还拍了竹叶上的露珠,漂亮极了。有时想,我如果能拍出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露珠,也就没有辜负光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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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有灵性的事物,所以要在每天早晨赶早起床,出门去寻找。早晨是神与人交接的时光,这个时候,自然中万物都是有灵性的,有神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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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性也是很容易消逝的。在我拍摄结束后,回来的路上,那些在半个小时前还闪烁光芒的露珠都不在了,一些被风摇落,一些被阳光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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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每一颗露珠里都有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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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颗露珠里都有一个天堂。”昨天早晨拍摄露珠时想到一句话。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哪本书中读到的,或是自己心里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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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以天空为背景拍摄那些露珠的,每一颗露珠都影拓了天空的颜色,白的云朵,金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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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珠就像婴儿的眼睛,纯净无瑕,映照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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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草尖上的露珠里能看见整片草地,从花朵上的露珠里能看见整个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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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露珠以它简单的形态调动了观者丰富的想象时,它就不再是露珠本身了,它拥有了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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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常惊异与那些生活中不能起任何作用的东西:譬如惊异于那捕捉不到的倒影、不能播种的峭壁、天空那奇幻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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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静观美的时候,产生一种惊惧,这种惊惧是灵魂净化的先声,好像雨、风、百花撩乱的大地的气息、午夜的苍穹和爱的泪的清新,渗入我们高尚的心灵,而永远占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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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重读《金蔷薇》中的一些章节,看到这两句话,在一张白纸上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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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我所拍摄过的露珠,在生活中它也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我时常拍摄它,乐此不疲,是因为露珠的静美总是能触动我的心灵,在我通过相机镜头以微距凝视露珠时,我的内心同时也在接受它的凝视和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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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在太阳起山之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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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起来了,太阳出得更早了,我得赶在太阳起山之前出门,在阳光灼热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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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时候,附近的人也都出门了,在菜地里干活,在门口搓衣,我和每个人相互打着招呼,包括年轻母亲怀里的小孩。这里的人说话都是温和的,语速缓慢,可能是靠着湖的原因吧,湖的静气传导给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再加上土地的耕作,那也是让人安定和踏实的一种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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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种菜,但我喜欢看着它们生长,蔬菜的生长真是惊人,一个月前还是嫩苗呢,一个月后就被摘进菜篮了。丝瓜和南瓜在这个时候是很好看的,开出大片金黄的花,每一朵花里都有野蜂,一头扎在里面,贪婪的吃着蜜。我蹲在菜地拍摄花或虫的时候,会有野蜂突然从花里飞出来,绕着我飞上几圈,好像是要闻个明白,我身上有没有它感兴趣的植物的气味。我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这些野蜂可不是好惹的,比蜜蜂厉害,样子看起来也比蜜蜂凶悍得多。野蜂见我不动,气味也不对,就飞走了,而蚊蚋——另一种几乎看不见的小黑虫,却趁我不动时悄无声吸的叮上来,等我感觉到痒时,腿和胳膊上已有十几个小红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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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的鸟儿也起得更早了,那些好看的鸟儿总是不给我拍摄的机会,它们站在苇杆上,顾盼生姿,等我举起相机时,它们又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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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晨的马路上,我时常会遇到一个人,是码头的清洁工张师傅,他家住在曹家庄,他要赶早走到码头清扫,在他身后几步跟着一只名叫小白的狗,小白无论晴雨霜雪都跟着张师傅身边,是他形影不离的伙伴,真令人羡慕。每次看到小白,我都故意拦住它,它会后退几步,冲我叫上两声以示不满,然后绕到马路另一边,一颠一颠的追随主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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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种好看又好吃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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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为一种好看又好吃的花,它应该拥有很多的名字吧。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喜欢它的人都会给它起一个名字。事实上确实如此。它叫金针花、七星花、萱草、忘忧花、一日百合。而黄花菜是它最通常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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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出生的村庄里,它被叫做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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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花开在一条曲折的河边,在苇草丛和青石崖下,亭亭玉立,三五成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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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清凉,没过小腿,深一些的地方没过膝盖。站在河水里能看见自己的脚趾,看见小鱼小虾从脚边迅速逃开,看见黑色的螃蟹从河底的沙石下探出身子,瞪出眼珠,吐一串透明的气泡,又钻入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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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放了暑假,我就手提着一只青篾竹篮,奔向河边。我只采花苞——即将开花的金黄花苞,青涩的花苞和已经开过的花都不采。这是母亲叮嘱的,母亲说花苞的营养和味道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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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脚在河里站着,感觉到小腿肚微微的痒意,知道那是逃开的小鱼小虾们又游过来了,正用小小的嘴亲吻我的腿肚呢。忍不住痒意,想笑,就咯咯的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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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浸湿了卷起的裤脚,没关系,这是夏天,就算是衣服都湿透了也没关系,倒更凉快些。有几次,我不小心踩着长了青苔的河石,整个人就滑进水里了,我在河水里凫着,很惬意。篮子里的王花们趁机游出篮子,金黄浮满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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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条河里,我采摘王花,也采摘清凉的快乐。我年少时光的快乐几乎都在那条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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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早晨,在太平湖边,我又见到那熟悉的金黄花朵。我将手里的相机对准它们。在一朵形状纠结的花里,我看见了村庄的那条河流,以及年少时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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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开在低处的花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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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的花是黄色的,很纯粹的黄,像小鸭刚出壳时的颜色。花生的花开在低处,不像别的花,都顶在头上。花生的花是别在腰上的,而它的腰又很低,所以,花生的花几乎就是贴着地面而开了。如果你在走过花生地时,眼睛一掠而过,漫不经心,那么,你看到的就只是翠色的叶子,一丛一丛,你看不见那些翠色的遮盖下,还有着小铃铛一样活泼的花儿们。一般来说,花儿落了以后,就会结出果子。而花生的果是结在泥下的,暗怀珠胎,和开在泥上的花似乎没有太多的牵系。也许,花生的花与果是密切相关的,只是其中奥妙,我不曾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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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去年夏天写的一段话,那是我还没有买相机。当我看到菜地里的花生花时,就想,花生把自己灿烂的花开的那样低,而不是高高举在头顶,是因为它具有谦逊的品质吧。这样想过以后,再看花生时目光中就有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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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第一匹阳光张开巨大的金色翅膀,到达菜地的时候,我亲眼目睹了花生花的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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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花,这种有着和太阳同样色素的花朵,在接触到阳光的瞬间,“啪”的一声,张开两片扇形的花瓣,那翩然的姿态,就像一只欲飞的金蝶,也像一个天使从花蕊中诞生的过程,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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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往左一步是湖水,往右一步是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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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的时候不过五点钟,太阳已经起山了。山头有微紫的雾,天空云似鱼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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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湖边,往左一步是湖水,往右一步是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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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走在湖边,时常能遇见去年夏天拍摄过的景像——斑澜水色;开了花的狗尾巴草;田畔蓝色的矢车菊以及稻禾上密集的露珠……它们无一不提醒着我,一年时光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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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是湖水丰盛之时。日光在水面铺下虹霓之彩,风与云的翻转中变化着色泽。这些色泽在镜头里的呈现是另一幅情境——像华丽音乐在水面的演奏,也像迢迢银河在湖心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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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看着水面不断流变的光影,很自然的就会想到孔子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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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的翅膀掠过水面,快得难以看清,就像时光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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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晾起的渔网上粘满了日光,金丝银缕又瞬间暗淡,也像是时光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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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这逝者是时光还是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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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在日光移走之后,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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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左一步是湖水,往右一步是稻田。我站在这条小径的中间,仰起头,看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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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有双永恒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人的生命等同于自然中最谦卑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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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蛛丝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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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田间满眼青禾,露珠在禾叶上垂悬,太阳一出便闪烁光芒。同样垂悬在禾叶的还有蜘蛛和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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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田间,除了蚂蚁,最多的小动物要数蜘蛛了。有些蜘蛛是很好看的,好看的蜘蛛喜欢呆在花朵中,它们的颜色和花朵一样,和草叶一样,背心上也有印花的图纹,肢体接近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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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看的蜘蛛肢节粗壮,黑色,多毛,这种蜘蛛大多呆在阴潮角落里的腐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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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上的蜘蛛也是好看的,有细长的腿,身子也是细长的,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阳光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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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只蜘蛛都呆在自己的网上,在网中央,安静的等待着送上门来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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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网是透明的,没有光的时候看不见,而当初升的阳光照过来时,蛛网也泛出了金色的光泽。那光是悬浮的,柔软纤细,从一根蛛丝轻巧的滑到另一根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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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网一张连着一张,布满了整个禾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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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田边,面向日出,看着青禾、禾叶上的露珠与蛛网,耳边有晨光清新的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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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浸润于祥瑞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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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是有雾的,雾在山巅披覆,和天空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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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圣光”从裂开的云层斜伸一只巨手,抚摸山巅时,雾就变成透明的宫纱,而山巅则变成神明出没的宫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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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称那光线为“圣光”,因为它们仿佛来自圣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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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它们是寻常的光,在夏日的清晨,只要天气是晴朗的,就能看见这样的光,当它们在云上时,会把云点化成盛开的金莲,当它们穿透云隙,投射下来,所笼罩的事物倾刻卓越不凡,浸润于祥瑞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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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光”铺在湖面,湖面便有了通向秘境的道路;“圣光”吻在稻田,稻田便燃起绿色的焰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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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湖边,看着光所映照的事物,以及事物在光中呈现的幻象。我用仿佛刚刚睁开的,第一次看见世界的眼睛凝神捕捉,同时用心灵的眼睛感受和吸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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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光就像爱,宗教般的爱,圣洁无欲的爱,给心灵广阔的宁静,明亮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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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用心灵阅读,用爱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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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田间,又闻到稻禾的香气。这香气是我熟悉的,去年夏天的拍摄就是从这香气中开始。农夫在田间,弯着腰,将混杂在稻禾中的稗草拔起。稗草的生命力太旺盛了,它们的存在对稻禾来说就是侵犯。在天地之间稗与禾并无尊卑之分,但在农夫的眼里,它们有着本质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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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里呢?在我眼里稻禾与稗草是同等的,它们都能生出露珠与香气,它们都是自然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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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田边。蹲,是我一年来在这片湖滩和田园常有的姿态,只有蹲着才能看见低处的细节,看见泥土上爬行的小生命,以及草尖上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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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起相机。相机是我的另一双眼睛,我用这双眼睛读到大地在早晨写下的诗句,一行行,从夏到秋,从冬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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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拍下了一组露珠。我曾说过要拍下世界上最美的露珠,事实上,没有世界上最美的露珠。所有的露珠都是一样的,产生于夜晚的秘密,神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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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露珠也都一样的脆弱,像诗人的心灵,像美人的爱,在瞬间升腾或者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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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今天拍摄的露珠命名为“青露”。我喜欢在散步回来的路上,在心中,给刚刚拍下的事物命名,如同给自己新生的孩子命名,其中有着秘而不宣的荣耀,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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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世界上最美的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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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间的香气越发馥郁了,细看之下,可见稻禾中新抽出的青穗,穗上吐着碎白粒儿的稻花。那香气是从稻花里溢出的,像小时候喝过的米汤,也像正在哺乳的女人怀中散发出来的气息,些微的甜,温馨可亲。在这样的香气中呼吸着,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渐渐渗入了青色,成了一株稻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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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亩田的稻禾杂着一些黄叶,问农夫是什么原因,农夫说,是地缺碱了,下点草木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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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晨我常会遇到一个农夫和一个渔夫。他门同住在曹家庄,做着不一样的营生,我从没见过农夫捕渔,也从没见过渔夫下田。农夫比渔夫要瘦得多,隔着衣服也能看见他坚硬的骨头,农夫喜欢笑,也喜欢说话,看见我总会眯了眼迎声说:你真早啊。渔夫则沉默的很,可能是长年划桨的原因,肩背微驼,身板倒是蛮壮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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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每天早晨要做很多活儿——割山坡的草,挖茶山,放牛,犁地,锄禾,施肥……没见他有过清闲的时候。渔夫做的活则简单多了,在天色薄明时划一条木船出湖,在朝阳铺满湖面时把船划回岸边。船仓里的银白网兜一蹦一跳,那是他整个早晨的收获,下船后网兜被渔夫背在肩上,沉甸甸的,晃荡着走过湖滩,走过我身边,走过农夫和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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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渔夫从我身边走过的影子有些神秘。我见过他的眼神,那是居住在原始部落的人所具有的眼神——警觉,陌生而遥远。在夜与昼的边缘,湖里会有很多神奇的事情发生吧,这些事情是生活陆地的人所不知道的,而渔夫,他每天在湖上,他在捕渔时也是在与湖里的生灵做着交会,他与鱼之间是对手关系,也是在一个隐秘的流域彼此相通的朋友关系。渔夫了解湖,懂得鱼虾的语言、水鸟的语言,渔夫心里装着湖底的秘密,装得太多时,他就成为秘密的一部分了。也许,他的沉默寡言正和这些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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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田间是遇不到村妇的,村妇此时都在厨房里忙着,给锅洞里添上柴禾,给屋顶升起炊烟。年轻的小母亲则在卧房里,敞着胸,唱着温柔的曲子,安抚着怀里吮乳的婴儿。我曾经听过这曲子,在走进曹家庄,经过卧房窗外的时候,我觉得我听到的是世界上最美的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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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从聊斋飞来的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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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夏清晨的湖滩,看见最多的昆虫就数豆娘和蜻蜓了。蜻蜓飞在湖面,豆娘飞于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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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娘也属于蜻蜓目,在乡下就有叫它细蜻蜓或水蜻蜓的。豆娘的身体比蜻蜓小多了,也不像蜻蜓那样可以在空中一直飞,很少停歇。豆娘看起来是纤弱的,在田间飞一会儿就落于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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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娘可以用很长的时间静静停栖着,有风吹过,它就稳稳的抓住叶子,身体随风而动,荡着秋千。豆娘停止飞行时,翅膀收拢在肩上,这是和蜻蜓有区别的地方。蜻蜓的翅膀是平展摊开的,好像随时准备着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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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娘喜欢栖身于田畔,也栖于山间溪流的石头,对花朵却不上心,不在其间伫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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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娘有很多种颜色,我所看到的就有红色、墨色、麦色、豆绿色、石青色、银灰色……也有这几种颜色相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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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豆娘很俏丽,像身着嫁衣的小娘子。今天早晨就拍摄到了一只红色的豆娘,难得一见的是,它嘴里正衔着一枚肥肥的蚜虫。呵,原来看起来纤弱的豆娘竟是食肉者,而我以前以为它和蝉一样餐风饮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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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娘交尾的样子也很有趣,首尾相吻,成环,成串,悬于叶尖或缓慢飞行,像一对对表演着高难度杂技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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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边常见一种形似蝴蝶的蓝色豆娘,小时候我常被它魅影所迷,跟随着它的的翅膀沿河奔跑,想捉住它。看见美丽而神秘的事物就想捕获,这是人类的天性吧,但我从来不曾捕捉到水边的蓝豆娘,只是被它引诱着穿过一条条河流,迷路在别人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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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娘,当我举起相机对准它,并在唇间读出这两个字时,想到的是蒲松龄笔下灵异女子的名字。这样一种轻盈美丽的昆虫,它是不是从聊斋的窗子里飞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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