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去的菜市场。鲜嫩的黄瓜小葱,透亮的紫茄白茄,饱满的豌豆豆角土豆,水灵的小白菜菠菜油菜等,以及各种的水果,琳琅满目,在街的两边,陈铺成巨大的色彩鲜艳的地毯。名副其实的食用植物展览会。穿行,一趟一趟地穿行。落寞地穿行,在这些琳琅满目的,离开土壤的植物之间。穿行是一种寻找,一种在梦里重复了很多次的寻找。0 {- N+ u! _/ B6 x- z* `
入春后,这种寻找经常在梦里进行。寻找一种来自春天来自乡村与众不同的芬芳,记忆中的芬芳。我需要它滋润我日渐麻木的味觉。也许这次,我穿行依然没有结果。
# D, _( r2 F( y5 c3 l 失落,欲往回走。不经意地抬头,却在一个小摊前,见到两把酡红色的小捆儿树叶。虽然一副可怜的蔫巴像,在我却是无比的惊喜。是香椿芽儿,是我在冥冥中寻找的芬芳。走近,蹲下,小心捧起香椿芽儿,打开,里面的香椿依旧鲜嫩水灵,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扑面而来。
, g8 `9 F# e) R+ ^! e. B8 k公仔箱論壇 久违了,椿芽儿。
# Q. H" q' Q7 T: L& g$ ftvb now,tvbnow,bttvb 在我的家乡,香椿树是一种栽种历史悠久的树木,常见一棵或者几棵体形高大,枝叶浓密的香椿树昂然挺立,巨伞一般偎依房前屋后,庇佑着各家的庭院。春天,几场和风细雨过后,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香椿树便开始萌芽儿,一簇一簇地从树皮下冒出来,蜷缩着,像毛茸茸的小刺球。也就几天工夫,嫩芽绽满枝头,逐渐舒展,浓郁而生鲜的芬芳满院满街飘香,沁人肺腑。这时,家家户户开始采摘香椿芽儿,有手脚伶俐爬上树梢的,有头脑灵活把铁钩子绑在长竿上站在树底钩的。这其中一定少不了我们这些喜欢热闹的孩子们。个个跃跃欲试,比赛爬树摘椿芽儿,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刚刚亲手采摘的香椿芽儿叶子青里酡红,细枝柔软,真鲜嫩啊,光看着,就能把你的谗虫一个个勾引出来。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经过母亲的一双巧手,一盘盘香椿炒鸡蛋、香椿拌豆腐、香椿拌搅团、腌香椿等,那有点苦涩的特殊鲜美给了我怎么难忘的回忆啊,多少次在夜里回味起来都是馋涎欲滴,温温暖暖。
, [' P8 Y8 K+ {2 A% `公仔箱論壇 其实,我在这里强调香椿芽儿的美味,似乎在刻意回避一个名字,一个让我想起来便感到沉重名字----椿芽儿,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十多年来,我没法忘记这个名字。公仔箱論壇 x, v, g7 S- m h& D4 x I
椿芽儿,这个名字让我感到沉重。她是我的姐姐。确切地说,是我的堂姐,我大伯父的女儿,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哑巴。
& r1 y# ?# {$ g# C. {/ j! ^: O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大伯父是老实矮小的农民,比我父亲大很多岁。贫穷的岁月和家庭,给他迎娶的是一个哑巴媳妇。她就是我的大娘,比我大伯年轻高大俊美的大娘。但她是哑巴。她的母亲也是哑巴。虽然她的父亲是有名乡间的“能人”。 “能人”父亲没能让自己漂亮的女儿开口说话。大娘的姐妹和她一样是哑巴,只有最小的弟弟----- 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是“半语”,就是可以说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和人进行含糊不清的语言交流。公仔箱論壇- W1 ]9 ^( o4 m5 f0 E4 @ C
对这样一个家族,我想我的奶奶给大伯定亲的时候一定知道,知道成亲后,我的家族可能孕育哑巴的后代。
/ n- ~4 I0 n" i7 ` 大伯还是迎娶了大娘。
8 d+ Y2 v- @, x, A- a4 A6 etvb now,tvbnow,bttvb 6岁以前的事情,我已经毫无印象。我最早的记忆,是我有一个哑巴姐姐。那时,我家是大家庭,大伯和大娘,奶奶,叔叔,我们十几口人生活在一起。在老家,没有堂姐的概念,一个大家庭里,都是亲姐妹。1 ]$ |, F# n: U. x# p4 b7 [% s" C3 o! o
一对大家庭的亲姐妹,却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里。理由很简单,就是会说话与不会说话。5.39.217.77- V" J6 d4 V: ?4 H1 _5 u1 ^9 P7 x
大伯是家里的长子,姐姐是家里的长孙女。而她却没有受到家里人的宠爱。这宠爱,在我弟弟没有出生前,被一直贫血瘦弱却口齿清晰的我霸占。弟弟出生后,被我和他分摊。其实,弟弟比我还要得宠。惟独,没有姐姐的。奶奶是家里的绝对权威。她的宠爱左右着大家的宠爱。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有了好吃的,奶奶总是藏着掖着,没人时拿给我吃。过年,我穿新衣服,没有姐姐的。逢年过节走亲戚,大家都喜欢带着我去。亲戚来了,首先把该孩子们的好吃的拿给我。如果这时姐姐不知趣地往这边凑,奶奶马上把脸拉下来,一声怒喝,出去玩去!我病了,家里人着急送医院,哄我喂药。姐姐病了,家人总说没事,挺挺就好了。写到这里,突然想起姐姐小时候总偷药吃。她偷奶奶的“酵母片”,大伯的头痛药,偷我的感冒药,藏起来,偷偷地吃。现在想起,真是心酸。我那可怜的姐姐,一定认为这些药品都是她无法享受的奢侈的营养品。也是好吃的。我的姐姐,她就是这样,一直被大家庭贱待排除。当时年幼,对这一切无毫无知觉。也许,对我来说,这太理所当然了。哪想过,她也是一个孩子,也需要家人的宠爱?5.39.217.77! l8 C4 U- Z) R. P5 c5 e5 `
我所到之处是街坊邻居的一片赞扬,例如秀气好看,聪明伶俐,有福气。这是乡间对一个女孩子最高的褒扬。他们也要提到姐姐,常常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唉,白瞎那个小哑巴了,长得那么俊!姐姐的名字叫椿芽儿,但他们只叫她小哑巴。她母亲是大哑巴,她自然是小哑巴。tvb now,tvbnow,bttvb ?$ W, c$ Q3 [, e3 A* A
姐姐确实长得很美。她继承了大娘的哑,也继承了大娘的美。很白很嫩的皮肤,眼睛黑亮,双眼皮。眉毛浅淡点,但弯曲细长。于是更显得眼睛的大和黑亮。牙齿洁白整齐,笑起来,闪着珠贝一样的光芒。一直觉得姐姐比我漂亮。嘴上不说,心里却嫉妒。6 p! \" b# a B6 c8 D& f
我和奶奶睡到十几岁。夜夜里,奶奶搂着我。姐姐从来没有在奶奶屋里睡过,甚至很少进来。她总和大娘在一起,形影不离。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咿咿呀呀比画着,那是她们语言。她们,被正常人,那怕是自己的家人,一样视为另类,排斥着。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才觉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不公平啊!+ K+ G# M4 \. q3 ~& f/ N) P% z
椿芽儿,在我幼小的心里,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远远要美于我的名字。我想不明白,奶奶为什么给一个哑巴起了这么动听的名字。直到有一天,奶奶看着在院子里比比画画的姐姐,常叹一声,说,你姐出生的时候,白胖白胖的,欢实极了,怎么看都是一个伶俐的丫头,真招人喜欢。那时,椿芽儿刚冒出来,嫩嫩的,香气一阵阵往屋里钻,你大伯乐得什么似的,给你大娘摘了一大把,说要炒鸡蛋。我说,这是咱家头一个孙女,就叫椿芽儿,香,也皮实。唉,那想到结果还是一个哑巴!唉!
9 s7 A, V+ N, A0 v" V6 j5 w公仔箱論壇 我上学了,姐姐也成长为家里的半大劳动力,早出晚归地跟随大人在田间劳作。
" }/ O$ P( j0 x1 s# P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除了她的母亲,我的大娘,再没有其他人的宠爱。没有教育,只有劳作。在乡间摇曳的风中,哑巴姐姐椿芽儿成长为一个青春的少女,像一朵蒲公英,带着十足的野性。说她野性,是因为她根本不喜欢女红。她喜欢的是爬树掏鸟窝摘椿芽够榆钱儿,追兔子,赶马拉车。做这些时,她动作灵敏,高兴而自信。于是,她又被大家称为野小子。同村同年纪的女孩子不和野小子玩,何况是一个哑巴?没有朋友,姐姐只能以这些游戏自娱自乐,这使她练就了一身连男孩子都望而却步的功夫。一次,我和姐姐去摘榆钱儿,她爬树,爬上了树梢。树梢的榆钱大而饱满。榆树颀长,像窈窕的女子在风中好看摇摆。树上的姐姐加重了树梢摇摆的频率和幅度,荡秋千一样,在接近蓝天的地方摇来摆去。我个子矮小,抬头眼巴巴地望着高高的摇晃不定的树梢,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她掉下来。大声叫喊她下来。她听不见。她骑在树梢,够着榆钱儿,一边往兜里装,一边也往自己嘴里装。她,这样玩劣,这样开心。- t. T1 p$ {5 K; S' A
她是我的保护神。尽管很少得到别人的喜爱,但她对我很爱护,像大人一样爱护我。我自小体弱多病,经常遭受同学的欺负,只要我回家一哭,姐姐就急的也要掉眼泪,哇啦哇啦连比带画地询问是谁欺负我了,然后跑出去,对那些人哇啦哇啦地骂,摆出威胁的架势。如果谁在欺负我时,不小心被她撞见,肯定要挨一顿揍的。初中二年纪,一个秋天,放学时,突然下起了暴雨,走出校门,正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女孩在嬉笑着叫嚷,哑巴,哑巴,打哑巴。女孩子的手里高高举着一把未打开的雨伞。是姐姐。姐姐是给我送伞的。我跑过去,疯了似的,对着那群孩子大喊大叫,哭着拉走了姐姐。那一幕情景,在眼前,依旧栩栩如生。我的泪水和着雨水在流,冰凉刺骨。我是在那一刻,觉得自己长大的。我知道她是我的姐姐,她爱我,我也要爱她,保护她。tvb now,tvbnow,bttvb7 ^# u( u& A, O+ G( I: ?
但是,我的成长太迟缓。也就是第二年的春节,年仅17岁的姐姐出嫁了。嫁到很远一个村子。姐夫比她大四岁,据说稍稍有点弱智。结婚那天,穿着红嫁衣的姐姐很漂亮。是的,其实姐姐一直都很漂亮。只是她的哑,掩盖了她的漂亮。
# d$ b0 g4 q+ w+ b; s I2 F公仔箱論壇 参加婚礼的人都说,新娘真俊,可惜是个哑巴。姐姐听不见。姐姐很高兴。
( x8 ^$ i; A5 d& t! \4 s1 I 我们也很少见面了。
, H1 D6 U6 K$ U% `. ptvb now,tvbnow,bttvb 这年四月,香椿发芽的时候,我随父母来到东北,再也没有见过姐姐。2000年,回过一次老家,因为时间紧张,没有去看望她。听伯父讲,姐姐过得还好,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上中学了,都会说话。无端地,觉得辛酸。在清苦的乡下,一个聋哑的女人,一个弱智的男人,两个幼小的孩子,生活能过得怎么好?转念一想,孩子会说话,这应该是姐姐最大的福分。应该为姐姐高兴。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5.39.217.775 I. z9 `9 a0 o n+ q
谁想到年前,我给伯父邮钱回去,老家来了一封信,提到姐姐椿芽儿,说是病故了。什么病没有说。我也不想问。问的结果,只能让我的心更碎。对着信,我无声地淌了一夜的泪。椿芽儿,椿芽儿,模糊的泪光里,是姐姐在哇啦哇啦地叫喊。我天生不幸而又短命的姐姐,我们再也无缘相见。tvb now,tvbnow,bttvb* D( }5 E/ k2 i E" X/ m
往事历历在目,我内心充满愧疚。是的,我实在愧对姐姐。小时,我夺去了大家对她的宠爱,及至自己工作成家,忙碌中,又忽视了姐姐的存在,对她几乎没有过问过,更别提关心。直到她的消失,我才觉得那份骨肉之外的疼痛。tvb now,tvbnow,bttvb; V9 w! ~- f: R7 T0 ]4 ]& C
又是一个春天。香椿树展开叶芽,独特的清香让人回味无穷。在这苦涩的清香里,我的寻找无法停止。也没有结果。寻找一个生机勃勃的少女的身影。那是我的姐姐,椿芽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