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不聽話腎臟

【王竹語作品‧微笑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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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妳最近有沒有覺得，妳的腿好像……嗯，好像一支粗粗的大象腿耶。」秋香的好友這樣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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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沒被大象腿踩過？要不要試試試？」秋香快要翻臉了。一個才二十四歲的女生，如果被人叫「蘿蔔腿」就已經夠慘的，還被人叫「大象腿」，秋香當然生氣。生氣歸生氣，秋香心裡覺得很奇怪：「我怎麼會越來越胖？我明明沒有狂吃狂喝啊。奇怪，怎麼會這樣？」秋香越來越疑惑，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到自己突然肥胖的原因。 5.39.217.77# h6 e' u& f  U8 E)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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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開始服用各種中藥，她認為沒有到大醫院檢查的必要，因為只是小小的突然肥胖，應該沒有什麼。秋香心裡想：反正我少吃一點，多運動一點，再吃一些中藥，應該就可以好了。吃中藥其實是很不錯的，搞不好又可減肥，又可強身，一舉兩得。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F. v6 b& G$ l+ f; y

秋香又想：現在不是很流行什麼中藥減肥嗎？說不定我可以藉這個機會把自己弄苗條一點，這樣我以前買的那些洋裝就可以穿了，而且我如果比以前更瘦，一定更好看，這樣我又可以買好看的新衣服，所以我一定要瘦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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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秋香相信自己沒病，當然也沒有到醫院檢查。直到三年之後，秋香跟家人到南部玩，一天晚上，晚餐時秋香食不下嚥，心跳忽然加速，於是家人立刻把她送到醫院。醫師診斷是急性毒素造成腎發炎，秋香住院了。住院其間醫師告訴秋香：「這種急性毒素造成的腎發炎，有的病人洗腎三個月就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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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需要短期洗腎，秋香出院後回到花蓮，但是，短期洗腎後秋香才知道她並不在「有的病人」範圍內，她必須長期洗腎了，不過外向的秋香還是那麼樂觀。後來秋香聽從長輩的意見轉到慈濟醫院洗腎，她的主治大夫廖晉興醫師建議秋香登記換腎，秋香欣然接受建議，登記換腎。 ' H+ t# p: x6 g; e) [. S

繼續洗腎的秋香生活並未受太大影響，過了三年，有一天秋香接「又」獲通知：「住院準備接受腎臟移植。」為什麼說「又」呢？因為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接受換腎通知了，高興還是很高興，但是秋香當然會想：這次是真的嗎？她之前就已經被通知過有兩次可以換腎的機會，後來都因為配對不合，都沒有順利移植，難道這一次又要空歡喜一場？

在一個偶然機會下，我問秋香前兩次會不會有被命運「戲弄」的感覺，秋香完全不那麼認為，她說：「就好像你買刮刮樂以後，心裡充滿希望，結果一刮，什麼都沒中，那你能怎樣？甩甩頭，笑一個，等下一次吧。」 / h6 J" p4 u0 k4 ?. m4 ~  U5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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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今天是秋香腎臟移植後的第七天，一般說來，腎臟移植都是住院一星期就可以出院，但是秋香的情況有點不順利。她一直未排尿，這表示她不太適應新腎臟，新腎臟也不太適應新主人。 ; V7 ~/ d8 u#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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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排尿就不能出院囉。」醫師告訴秋香。 4 w& V. e8 f: d0 d4 g: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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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倒是不著急，一派輕鬆：「我的新腎臟還在睡覺，不工作，真奇怪。」 5.39.217.77; w' d6 t( a; D% u+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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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不急，我很著急，頻頻問她：「醫生怎麼說？」 tvb now,tvbnow,bttvb4 l* p0 Y+ U( R) L6 f  X

「開刀之前醫生就跟我說清楚啦，這枚腎臟的主人曾經休克過。我仔細聽完醫生的解釋，也同意一切，才動手術。醫生說能自動排尿是最好，如果不能，就把它拿出來。我也說好，不能排尿的腎臟留在體內做什麼？我覺得奇怪嘛，怎麼這麼久都不排尿呢？難道這腎臟還在休克嗎？早就該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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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秋香還滿能苦中作樂的，於是我說：「妳給腎臟取名字了嗎？」 , p; N: x&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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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眼睛一亮：「妳說什麼？」 tvb now,tvbnow,bttvb8 R2 Q  D4 @& J: h$ `% L

「我們來給腎臟取名字，把他當作自己的小孩。」

「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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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自己的小孩，就要叫他乖乖聽話，乖乖排尿。」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9 q5 m; ?  o(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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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他不聽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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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罵他！」公仔箱論壇6 ^/ }) r6 r; L2 d5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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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秋香會覺得這個點子很無聊，沒想到她比我還高興：「這個好，這個好。」 ! m6 M- P9 z# u7 A

我問秋香：「取什麼名字？」 : [8 U! ~6 p5 t6 V$ ~3 u, p"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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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嘛，我姓李，所以我的腎臟也應該姓李。」 & K. `9 ?! e- n- d* \$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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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手贊成：「聽起來很有道理。」

秋香認真思考：「叫什麼名呢？它是取代我那個壞掉的腎，又來的腎，所以應該叫又腎，所以它姓李，名又腎，就叫李又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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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嚴肅的說：「這不是扮家家酒，這是來真的。從現在開始，妳要跟李又腎說，要他乖乖聽話，乖乖排尿，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好，連拐帶騙，恩威并施，剛柔並濟，軟硬兼顧，多管齊下，他就是：要──排──尿。」

秋香真的把頭低下去，對著腎臟說話：「李又腎啊李又腎，如果你還在睡覺，你趕快給我醒來啊，別再偷懶了。醒來以後乖乖工作，讓我排尿，這樣我就可以早一點出院了。如果你再不醒來，我就要叫醫生把你拿出來了。」表情認真，莊嚴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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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秋香真的照三餐跟她的腎臟說話，後來覺得這樣心戰喊話不夠，早晚追加各一次，共五次；後來應家人要求，再追加四次，變成早中晚各三次，共九次。

過了三天我再去看秋香，她簡直變了一個人，整個人容光煥發，精神特好，告訴我說：「師姊師姊，我開始尿尿了。」

我為她高興：「真的？情形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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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聽到我的尿尿聲了。」秋香怕我不瞭解，說得更詳細：「我尿在白鐵尿盆上。一滴就會有一滴的聲音，所以尿尿會有滴滴答答的聲音，我已經有七年沒有聽到自己尿尿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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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沒有聽到自己尿尿的聲音！我無法想像如果有一天聽不到自己尿尿的聲音會怎樣，會尿尿似乎是天生自然而然的，沒有人會特別珍惜。是不是與生俱來的，我們都視為理所當然，一直到我們失去了，才後悔？如果什麼事都是錯過了才覺得可惜、失去了才感到後悔，生命有多少可以讓我們失去、讓我們錯過呢？

我問秋香：「為什麼聽不到自己尿尿的聲音？」公仔箱論壇* s3 c3 d, x1 `$ H1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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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洗腎的人幾乎沒有尿。」秋香解釋，「前天晚上，我覺得下腹有點怪怪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膀胱，反正有一點點感覺，好像漲漲的，又好像不是。沒多久，我就聽到答的一聲，我不用聽第二聲，就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後來又是答的一聲，然後滴滴答答，我知道我尿尿了，我也哭了。」 tvb now,tvbnow,bttvb, Q. N6 b5 ^, {-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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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太好了。」我握著秋香的手，「妳用什麼方法讓你的李又腎乖乖聽話的？」

「哈！我也沒有用什麼特別方法，」秋香越來越高興，「就照妳講的，每天跟他說話，他大概是被我唸到煩了，所以就乖乖排尿了。」 tvb now,tvbnow,bttvb* p: a4 ?- \. K8 ]$ g  n

我說：「好啊，李又腎已經乖乖了，妳現在要跟另一枚腎臟說，你也要乖乖的，讓我健健康康一直活下去。」 / S% J/ v( K3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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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李又腎的確從此乖乖聽話，秋香出院後，李又腎一直保持乖乖的個性。 2 m& `$ j. w4 f# }% N3 l8 t

沒想到三年後，秋香原本的另一枚腎臟開始不乖，他不但比李又腎更不聽話，而且更壞、更兇狠──他有惡性腫瘤。雖然秋香每天叫他好好聽話，但他就是不聽話，由於他的不聽話，讓秋香住進了慈濟醫院的心蓮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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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蓮病房內，秋香靜靜的望著窗外，我靜靜的望著她，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其實，我是不敢去想她在想什麼。 tvb now,tvbnow,bttvb& X  a. f5 Y0 A: F/ y8 f

「外面天氣真好。」秋香忽然說。 0 ^: `% P/ w' m0 K,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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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7 L$ U7 w: Y- P+ k  w( v0 i

「要是每天都像今天這麼好天氣就好了。」 2 f# @# R+ r" D9 N. u0 L

「是啊。」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6 v( e0 S! I0 }0 F0 u

「花蓮的山真好看。」 * n6 J. h' d4 m, k. o/ ?1 Q3 h$ D; t

「如果你不累，我可以帶你去散散步。」

「不用了，我是花蓮人，路我很熟。」 ; z# K( f% d) Q/ ^3 a7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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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應該是你帶我走走。」我勉強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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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又不說話了。

我有點不知道如何跟平靜的癌末病人互動。如果他大吵大鬧、大哭大叫，我還可以想辦法開導、勸說、安慰。但是，他面對生命中最殘酷打擊，卻表現出最冷靜的反應，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平靜的癌末病人沒有說什麼，我卻學到更多。他們當然不會直接告訴你生命的意義，但你自己去發現、去體會到的卻更多。我像一個第一天剛上小學的小學生，對眼前的老師充滿了敬畏。 tvb now,tvbnow,bttvb6 z# h* _$ q" J1 Z9 [7 D

我說：「妳是不是想說什麼？妳想說什麼就說出來。」我看她心事重重，好像有話要說。 tvb now,tvbnow,bttvb& p( {( P" a. ?; m+ g2 H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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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心裡有什麼想法嗎？」 8 i$ ]: V& Q% S0 m: t/ z5 C: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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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tvb now,tvbnow,bttvb. s+ O2 l  p7 \! G' Z; k2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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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削蘋果給妳吃好不好。」 tvb now,tvbnow,bttvb- F9 B5 W- a' p4 Z/ j4 H

「不用。」 $ T. B8 Y, s  Z4 [- e.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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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陪你聊天吧。」 tvb now,tvbnow,bttvb  W# ]0 V! f! y5 H1 m+ |' g; K

「好。」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p7 `2 z- b) r2 [8 L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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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又安靜了。 tvb now,tvbnow,bttvb) L* n2 D% y" z9 O. C1 W

靜了好一會，秋香忽然說：「生命是很奇妙的，有些人好像快要活不久了，卻又活下來；有些人好像很健康，卻又一下子就死了。」5.39.217.77, p3 q& h. K1 t. g

我也說：「我們永遠沒有答案的，永遠沒有，我們只能好好去活，好好去活每一天。」

我不再刻意找話題，只是看著秋香。看著她，我忽然發現，她比我三年前認識的時候蒼老不少。一個好好的女孩，家族沒有任何重症病史，就算生病，頂多是感冒之類的小病。但是，一次旅遊中發現自己有腎臟病，從此走上洗腎之路。沒想到竟然獲得換腎機會，帶著新腎臟又走上新的人生之路。更沒想到新的人生之路沒走多久，原來的另一枚腎臟竟然惡性腫瘤。我心裡想，這是怎樣的人生啊？忍不住對秋香說：「沒想到老天爺跟妳開了這麼大的玩笑。」

「沒關係。」

「沒關係？」 5.39.217.77# t# m; L( t! Y! p5 I-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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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關係，活到現在我已經很感恩了，就算是我明天要死，我也準備好了。妳不要再說了。」 9 i  z/ ^7 b5 ~1 g/ i* `6 b

「好，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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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跟我開的玩笑，我已經給他開回去了。」 ' B( e& @2 y6 _6 p. d, g; _/ ^; A0 B"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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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小聲、小小聲的問：「怎麼開回去？」

「我死了以後要捐眼角膜。這樣一來，我既是器官受贈者，回饋社會，又變成器官捐贈者。我死了以後，我的眼睛還在看世界，老天爺根本開不到我的玩笑，所以叫做開回去。」公仔箱論壇  A7 h3 p0 A9 d4 S- j: R" [3 E5 e

我看著她，她的形象在我眼中越來越巨大起來。可能是形象太巨大了，把我的眼睛撐得好痛，我幾乎要花一生最大的力氣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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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李秋香安然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的不聽話腎臟，再也不能聽話，永遠乖乖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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