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觀眾的演奏

匈牙利首都是布達佩斯。原本有兩座城，一座是布達，一座是佩斯，後來合併為一個布達佩斯。 抵達的第一晚，我爬上山丘去漁夫堡。才攝氏四度，全身裹得緊緊的。來到城堡下，抬頭只見強烈燈光把白堊堡照得白燦燦，在夜空下像堆積成山的聖潔枯骨。再爬幾步到階梯口，聽見琴聲。原來是街頭藝人在拉小提琴。 我拾級而上。她站在階梯頂端拉琴，面前擺琴盒，後頭石台坐著一位四歲左右的小女孩。她們是母女。不知她把女兒帶過來，是想博取同情換得更多賞錢？或是家裡無人照顧，只得帶女兒一起受寒風討生活？女兒穿著質料不好的紅衣，臉凍得通紅，襯著白堊牆身，像暗白肌膚龜裂滲出的鮮血，凝凍眼前。 我身旁有兩三位遊客，大家都沒投錢，一逕往上爬。 我爬上她們身後的城堡，瑟縮在牆後避寒，耳畔仍依稀聽見琴音蕩漾。探頭往下望。時間已晚，整片階梯沒遊客，但她仍不停拉琴，不知拉給誰聽。 待琴聲停歇，女兒拍手，聲音小得聽不見，只見蒼白小手在空中揮動，沒有掌聲。媽媽拉起下一支曲。 我繼續望著，階梯還是沒人。女兒甩著腿，一盪一盪。風颳起，幾片黃葉飛落媽媽面前，女兒立刻跳下石台奔去，小手忙著撿起黃葉，從階梯邊緣往下丟，像在替辛苦拉琴的媽媽維護一座乾淨舞台，連落葉也不得侵犯。 接著她把琴盒東挪西挪，確定擺得很正，才滿意地爬回石台上坐好，聽媽媽繼續拉琴，在寒風裡向著沒有觀眾的整片虛空…… 她們這樣，許久許久。好像沒有觀眾無妨，再黑再冷無妨，只要媽媽拉著而女兒聽著，她們就置身一座最好的舞台，自成一座完滿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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